陈槐离开船舱后,漫无目的地在船上四处游走。
在意识到他和余千岁的相识源于一场算计,他这些日子的彷徨与不安,似乎都在喧嚣的心跳声中得到一丝妥帖的问候。
识海里的声音源于他本人,他听到自己心如死灰的字字痛斥,好似一切都变了个样子。
为什么来到里界,就能轻而易举改变他二十几年的固有与坚持。
他的底线与心防,被自己接纳的外界力量摧毁。
陈槐望着黑暗胶黏的海面,他觉得这样没劲透了,他好像从一场重病中重新活下来,现在的他,躯壳依旧是那副躯壳,只是内芯,却生锈了。
陈槐自认是个人机,红尘万千自是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烦恼,他游离在世间之外,又独行江海之间。
未曾想过,会有一个人,扰乱他的思绪,撩拨他的心弦。
意识到这一点后,陈槐并没有太多喜悦,一方面是余千岁试探玩味的态度,一方面又是他对这种事情,感到很是烦忧。
不过还好,火未烧尽,他能在一切尚未结束前及时止损,照旧做孤身孑立的陈槐。
“咕嘟嘟……”
大小不一的泡泡从水面升起,厚重的海面顷刻之间变成薄纸一张。
不久前消失的月亮挂在天空。
陈槐抬头向上看,恍然间的骇人血月,居然染上几分惆怅。
“咕嘟嘟……”
泡泡随着海风,一齐聚拢到船只周围,淡薄的月光之下,三层船只对于偌大的海洋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并不起眼。
泡泡浮在海面,数量渐渐增加,浑圆通透,又一一炸裂。
给他们下马威的鲛人,手中举着一轮缩小的月亮,他长发荡在身后,如海藻一般在水里摇曳,紫色鳞片包裹的下身,潜在水里,如果不细看他的耳朵和指间的蹼,他现在的样子,乍一看和人类没有区别。
“你要……来海里游吗?”
鲛人大抵是许久不和人类说话,陈槐观察到他的瞳仁颜色不一样,随着他生涩的言语,眼睛眨眨,左边是火彩耀眼的红宝石,右边则是高雅清透的绿翡翠。
看样子他回到海里,重新整理了造型。
鲛人的耳朵似是精灵耳,耳尖高过太阳穴,整体轮廓从锐利的线条缓缓变成曲线,右侧的耳垂挂着一根细长的耳饰。
耳饰的末端连接他脖颈的珍珠项链,通体饱满的珍珠,最中间的一颗直径超过两公分,是纯正的紫色,其余的则是稍小一点的白珍珠。
海面波浪忽起,他却伸出一条臂膀,搭在船板上,任凭风浪再大,也不影响鲛人的行动。
陈槐冷静地和他对视,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用了。”
“那我找你玩吧?”
鲛人的语气像是孩童般纯真,他以尾翼做桨,唰地一下跳到船板上。陈槐挑起眉头,他居然有一天,亲眼见到鲛人的尾巴变成和人类一样的双腿。
那层紫色的鳞片幻化成朦胧缥缈的纱制长裤,裤脚呈花苞似的剪裁,造型鼓起似灯笼,再用绳子缠在脚踝上,鲛人打着赤足,一举一动似幼儿顽皮。
陈槐心头震荡,他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然而那鲛人却仰着头看向他,眼睛忽闪忽闪。
待余千岁急匆匆追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唰地一下不分缘由地将陈槐拉到身后,语气不善对眼前这个皮肤白皙,浑身珠宝璀璨的陌生人呵斥,“你要做什么?”
陈槐面色不虞,用力甩开余千岁的钳制,冷淡地说:“看来你恢复好了。”
他捏着肘弯,语气疏离,“你出来做什么?不在房间休息。”
余千岁微微侧头,“你说呢?”短短三个字,尽是不甘和委屈,偏偏又反驳得咬牙切齿。
鲛人的眸光从两人身上转来转去,忽地指向余千岁,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冰冷地说道,“我记得你。”
“你杀我鲛族,取珠炼化。”
鲛人手掌蹭地一下拍地而起,指尖近乎透明的长指甲,伴随他的獠牙显露,离弦之箭一般冲着余千岁的脖子飞去。
陈槐见此情况,登时皱紧眉头,把余千岁推向一边,眼见长甲来袭,他侧颈后仰,伸出承影剑在空中舞出炫丽的剑花。
“你和他……是一伙的?”
“我把你当朋友,你却维护他?”
啊?
陈槐微张着嘴,这都哪儿跟哪儿,他拢共和鲛人交谈了没几句,咋就称兄道弟了?他错过了什么?
“我不伤你。”
陈槐挥剑后退,打斗声将船舱的其他玩家全部刺激出来,众人瞠目结舌,何时船上多了这么一位美艳如画的蹁跹少年。
少年的一举一动尽是肃杀之气,招式独特又极为狠辣,全是奔着取人性命而去。
他们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
不知谁说了一句,“你们看,他是不是先前的鲛人?”
“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他的手蹼,招式,太熟悉了。”
来自幻影之城的莫飞和孙野,默契地对视一眼,各自手执武器,冲着鲛人而去。
光耀的秦山和张恪,碍于行动不便的周艋,对眼前的状况很是心急。几分钟前秦山在房间里休息,不知怎的周艋出门一趟,回来伤痕累累,险些支撑不住,被秦山喂了颗保命药丸,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否则双腿酸软,站都站不稳。
秦山开门看见周艋时,周艋的喉咙和后背全是淋漓的鲜血,尤其是后背,仿佛从血罐里捞出来似的,让他看着心里发慌。
没过多久,船舱外面的打斗声传了进来,玩家们伸出脑袋,纷纷向窗外眺望,依稀看到模糊的人影在打斗,只恨月色高空,但不如太阳明亮。
待秦山打开门往楼下走,看到姜思源和夏浊一并出门。二楼入口处,张恪也睡眼惺忪,伸着懒腰走出来。
“诶……秦山,你下来干什么?”
秦山不耐烦地说,“当然和你一样。”
张恪立马搂过秦山的肩膀,见他身后没有别人,特地贴着耳朵小声说道。
“依我的看法,光耀就剩下咱们两个了,那个死老头,亏了我一开始还对他特别尊重。没想到他这么自私,二话不说就拉人当垫背。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尤其是你和他住一间屋子,你可得多加小心。”
张恪说完拍了拍秦山鼓鼓囊囊的胸肌。
秦山嗯了一声,“我知道。”他攥紧拳头,他秦山是什么人,绝对不会成为枉死的羊。
“你回去吧,等我给你发消息,我先去舱外看看。”
张恪边走边打瞌睡,谁特么的大晚上不好好睡觉,非得在外面打打闹闹,素质呢!吵得他也睡不着,而且守着呼噜震天的二柱,更是没把他烦死。
张恪迈开腿往下走,边走边对身后同行的两人说,“你们两个小姑娘,怕不怕危险?”
他挺起胸膛,自信油腻地说,“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朋友,有需要你们随时说,哥哥保护你们。”
夏浊翻起白眼,“多长二两肉,就以为你是个武神啊?”
“还哥哥?你知道我们两个多大了吗?”
她撞向张恪的肩膀,“别挡路,让开!”她眼睛上翻,步伐轻盈地往楼下走。姜思源的性格稍微柔和,只是说了两个字,“借过。”
顿时张恪的脸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他靠着扶手一动不动。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凉薄啊,他好心好意施以援手,还要被对方骂。
什么人呐,好心没好报。
“你怎么还在这儿?”
声音从楼梯转弯处传来,秦山架着虚弱的周艋,厉声质问。
“啊……我这……”张恪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在等你们吗?”他疾步上楼,接过秦山的担子,架着周艋往楼下走。
周艋换了身衣服,多处伤口又涂抹了药粉,尽管如此,还是掩盖不住一身血腥味。
见他有气无力的模样,张恪奉承道,“您老在楼上歇着多好,有什么事儿交给我和大山去做。”
“您说您还特地跑一趟。”
周艋猛烈咳嗽,每呼吸一口,破败的肺部都要吸入许多凉气。
“你知道什么?”
“这里只有夜晚,没有白天,我们必须拿到龙绡,才能出去。”
周艋眼露杀机,“既然把我传送到了鲛人的副本,那我必须要带走鲛珠和龙绡。外面的鱼腥味那么重,你们两个鼻子塞驴毛了都没闻见?鲛人那种腌臜低贱的杂碎,就应该被我们踩在脚下,被我们收服,用它们的油制作长明灯,用鲛珠打造珍品道具!”
周艋越说越激动,干枯的手掌力气爆发,刹那间把所有的欲望牢牢抓住。
“尤其是龙绡,你们务必给我带来,无论使用什么办法。”
他心火上涌,咳出一滩乌黑的血。
秦山在周艋的身后,脸色愈发难看,在他看来,周艋的身体和之前在光耀时,完全是两回事,这个皮包骨头的累赘,不仅在打斗中帮不上他们的忙,就连正常行走,以周艋现在的身躯,都很难做到。
秦山缓缓跟着他们来到外面的船板,他望着无垠的海面,脑海顿时起了杀机。
如果在混乱中,他和张恪分身乏术,导致自保之力下降的周艋,被敌人扔下海里,再也无法回来……
宝物他们有了,麻烦也解决了,岂不两全其美。
秦山阴恻恻的目光,盯着周艋佝偻的脊骨,一动不动,仿佛草原上狩猎的野兽,正在暗中潜伏。
承影剑的剑光搅碎星月,横向从半空挥过,映出在场所有人的面孔。
周艋离得不远,他清楚看到那把伤他至深的承影剑,周艋牙关紧闭,他定要陈槐血债血偿,敢把他伤成这样,简直不想活了!
周艋低头对秦山和张恪耳语几句,说完之后,他退到后方。秦山挥动斩雷鞭,张恪则双手握着空气炮,一个攻鲛人的上方,另一个专打鲛人的下盘。
夏浊低头调整她的衣袖,耳朵却竖起,将打斗声一丝一毫地听了进去,随后吩咐识海里的系统,让系统根据现场的打斗,分析其余玩家的战斗力,她好捡软柿子下手,再逐一挑战难度高的。
“是,主人。”
泛着白光的数据表,五秒过后在夏浊的脑海中浮现。
“回主人,目前能力最弱的是张恪,他的综合评分是823点,能力最高的是……”
系统比对数据,发现最高战斗力的人员,忽而是陈槐,又忽而变成周艋,偶尔穿插着鲛人和余千岁,这让系统不能直白了当的给出答案。
“不过主人,根据在场玩家持有道具的数量来看,最少的是陈槐,他的打斗,几乎只用自身的剑,最多的则是余千岁,不过我只能简单给出分析值,余千岁的道具库有千重锁,旁人很难侵入。”
夏浊低声道,“知道了。”
她眼中燃起自信的火焰,随即掏出一张b级褪色船票,她已经许久没有用这东西了,不得不说,这种作弊式的道具,还挺怀念的。
姜思源把夏浊眼中的想法看得分明,她按住夏浊躁动不安的手,“你先别着急。”
“我们的首要目的是拿到宝物,等东西到手,再将他们一一杀了,也不迟啊。”绵软的语气,说着凶狠的算计。
夏浊点头应道,“就按你说的来。”她把船票收了回去,重新掏出一张专攻海族的渔网。堪比压缩毛巾的渔网,静静地躺在夏浊的掌心,夏浊拆开边缘一角,瞬间渔网变成十米宽的正方形。
鲛人正在与陈槐和余千岁打得如火如荼,夏浊在内心倒数三个数,并且瞅准时机。
“三……”
承影剑直冲鲛人的颈间。
“二……”
剑尖向上,随着陈槐手腕施力。
“一……”
一串奢华的珍珠项链稀稀拉拉坠落在地,连接鲛人耳垂的配饰,一并掉落。
就是现在!
夏浊双手将渔网甩向鲛人,刹那间鲛人鱼尾复现,哗啦一声跳进海中不见踪影。而渔网之下,则是一脸阴郁的陈槐,和气场森冷的余千岁。
周艋躲在暗处大呼过瘾,“余千岁,你也有今天这个狼狈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
夏浊还没来得及收网,陈槐不消片刻,立马挑起承影向上划出长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