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李然虽然比李停大了五六岁,但是在针线活上没有人引路,她自己也不怎么上心。
缝补个衣服都是皱皱巴巴的,做的鞋子,不是鞋帮比鞋底大一圈,就是鞋底子余出来半截。
李停喜欢在云嫂子跟前转悠,与其说她是仰慕云嫂子的美貌,或者是渴望云嫂子温柔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倒不如说她更喜欢看到的,是云嫂子身上针脚细密的衣服,和脚上板正光新的鞋子。
她不光渴望拥有这些,更渴望拥有制造这些的能力。
自从不再去学校,在云嫂子农闲做活的时候,她就会坐在她跟前,帮她纺线或搓纳鞋底线,做这一类的技术含量低的活计。
或者趁她喝个水上个厕所的功夫,坐上刚刚够得到的织布机,给她织上几梭子细棉布。
后来云嫂子有了孩子,李停更是每天都在她家里,帮她哄孩子,看她做针线。
后来李帆从大姑家回到家里来,几次撅着嘴向李老满告状,说李停每天都在云嫂子家,帮她干活,家里的活都是自己做的。
纺线的活计最简单易学,却也最耗费时间。
自从跟着云嫂子学会了纺线,每年分到棉花,轧过之后,李停都是把云嫂子家分的棉花,都纺成一个个线锤,码得整整齐齐,留着云嫂子做活的时候用。
云嫂子有一个绣样本,最是吸引李停。
那是一本厚厚的毛着,里面分门别类,夹了好多鞋样绣样。
李停没事时就小心地翻开那些绣样,认真观摩。
有一次李停拈着一个牡丹花的绣样,想着云嫂子绣花时的针法,用心揣摩挑尖处的绣法时,不小心扯断了绣样。
她怕云嫂子责怪自己,更怕她心疼花样,就自己寻了纸和剪刀,重新剪了花样子,夹在绣样本里。
后来云嫂子用那个牡丹绣样绣出来的牡丹花,竟然比以前的还要逼真好看,不由得对李停大加赞赏。
她对李停说,我手巧也只是活儿做得细,你却能自己剪花样子,你可真是比我巧得多。
后来李停把给李老满做的鞋子,帮他穿在脚上时,李老满逢人就说,这是他这辈子穿过的做得最好、最合脚的鞋子!
因此当李帆抱怨二姐天天往云嫂子家跑时,李老满就喝斥她:“二妮儿是去学活了,又不是瞎跑着玩,你看看你身上穿的,哪个不是你二姐做的?”
然后又敲打她,“你再嘟囔,家里的活,她干的也比你多! ”
李帆看着自己身上李停做的色彩鲜艳、针脚细密的新衣服,和脚上绣着翩翩欲飞的花蝴蝶的新鞋子,就闭了嘴。
李停和赵玲云交情好,是整个生产队都知道的事情。
她们既是姑嫂,又亦师亦友。
因此两个人的关系密切,连穿衣吃饭都没有分过彼此。
这次云嫂子这么郑重地问李停,觉得钟文松这个人怎么样,看来是有关于钟文松的话要对她说,而且还是很重要的事情。
李停便不再往前走了,而是随着赵玲云进了她家的院子。
她实在是想不出钟文松身上能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是她所不知道的。
“小停,我要给你说的事情,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情。”
“就是听田金花她们私下议论,说钟文松其实是个二流子。”
“说他二十四五了也找不来老婆,要不然也不会倒插门到你们家里。”
田金花是坡李庄村主任的儿媳妇,听说娘家也是个高门大户。
做姑娘时就飞扬跋扈,几个嫂子都挨过她的打骂。
现在嫁到坡李庄,因为她公爹是村主任,平时就趾高气扬的,没人敢招惹她。
一会儿看不惯这个,一会儿又看不惯那个的。
田金花尤其看不惯李停,因为平时老是有人说李停针线活做得好,好像压了她一头似的。
每次有人在她跟前提到李停,她就把大嘴撇到耳根子上。
可是还是挡不住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往李停家里凑。
李停听云嫂子那么说,疑惑地说:“不会吧,他都来了快两年了,虽然手脚有点慢,可是干活也挺卖力的啊?”
“这咱全生产队里的人不都看到的吗?”
赵玲云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这么说的啊!可是田金花说,以前那都是装出来的。”
“现在时间长了,露出狐狸尾巴了不是?割麦子他拉稀,忙秋播他扎脚,这怎么都那么巧让他碰上了呢?”
“她们说自家的男人都说,文松是个二流子,干活滑头,以后再上工,都不和他搭班干了!”
“还说……还说……”云嫂子有些儿说不出口。
“她们还说什么了?”李停疑惑地问:“嫂子,在我面前,还有啥话不能说的呢?”
赵玲云这才不好意思地说:“自从去年葛长锋在咱这里闹那一出,她们私下里都说,以后要提防文松,说无风不起浪。”
“谁知道钟文松和李帆会不会怎么样。要不然葛长锋能那么说吗?”
李停听了这话,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炸裂开来。
她这才想起来,村子里那些以前爱找她做针线活的姑娘媳妇们,最近好像都不怎么来了。
开始还以为是有了晴晴,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做针线活了,她们才不再来了。
如今听了云嫂子的话,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钟文松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最清楚。
可是架不住人言可畏啊!
在这坡李庄,本来钟文松倒插门的身份,就已经是低人一等了。
如今又有这些闲言碎语,看起来他们在这坡李庄,以后是不好待了。
李停回到家里,绝口没提云嫂子的话,而是正常做了晚饭,一家三口吃了饭,晴晴玩了一会儿,很快就睡着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李停一只手支着头,望着熟睡的女儿,很认真地问钟文松:“那次你要跟着你爹走,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走?”
钟文松没想到李停突然间问起了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说:“那不是一时赌气么?都已经过去了,你怎么又把这事儿给揪出来了?”
李停的声音在黑暗中执拗而认真:“你就说说,你是不是真的想回南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