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哭着说:“俺娘!你是咋想出来的这个点子?指望着你讨馍头子攒钱,啥时候能攒够?那是你能操的心吗?”
“你没听到那个女的说我们不孝顺吗?你今天要是有个好歹,让俺兄妹几个还活人不活?让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这点子还用想吗?你们爹走之前,一直到躺床上不能动,干的就是这个。”
聂大梅闷闷地说,“那时候小七没有房子,亲事还没有着落。你爹为了给他攒一些,农闲时就去讨些馍头,卖给养猪场里。”
钟文松捧着头,泪水糊了一脸。
快到村口了,他暗哑着嗓子嘱咐小燕:“咱娘被狗咬这件事儿,回去要是有人问,就说去大王庄走亲戚去了。”
看小燕不解地看着他,钟文松别过头去:“也不是我要面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看笑话的人多,何苦让人家对咱们家再指指点点。”
小燕点了点头。
钟文松又看向聂大梅,“你去讨饭这事儿,家里都有谁知道?俊梅知道吗?”
看聂大梅摇头,他又说:“这事儿,以后和谁也别再说了。珍珍的事儿,指望你攒那点儿根本没有用。再过两年,等我们兄弟姐妹经济宽裕了再说吧!”
临下车的时候,他又嘱咐了文顺和昊宸一遍。
这个时刻,钟文松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上有老下有小,身为中年人的无奈。
老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中师毕业的晚晴,非要闹着跟男朋友去山窝窝里当教师。
还真是够让他和李停头疼的。
这闹心事一窝蜂地往一块儿挤,钟文松能不头疼吗?
晚晴今年中师毕业。
本来钟文松和李停已经商量好了,准备去找贾峪斌走走后门,想把她留在县城里上班。
晚晴却提出,要随在师范学院上学时谈的男朋友,去他的家乡工作。
她那个男朋友叫张成宇。
钟文松和李停不带考虑的拒绝了她的请求。
张成宇的家是邻县的,是他们这个省最有名的贫困县,没有之一。
倒不是说钟文松有地域歧视,一个县被冠以贫困县的称呼,也只能代表这个县的人均收入水平,在一个时期内低于其他的县。
毕竟一棍子不能打倒一片,既然是人均收入,就不能说这个县的人都贫穷,富人肯定也相当多。
但是据钟晚晴对张成宇所说的自己家庭情况的了解,他们家就是他们那个在山窝窝里的村里,乃至他们全乡镇最贫穷的人家。
因为他们家的收入,在那个贫困县里,也远远低于县人均收入。
据他说,他们家就只有他自己是一个健全的人。
他爸爸是个瞎子,他妈妈弱智。
下面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不同程度地弱智。
而他师范毕业之后,也是要回到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去的。
毕竟他那个特殊的家庭,十分需要他回去照顾。
作为他的女朋友,钟晚晴当然要随他去他们那里。
钟文松和李停会同意才怪!
钟晚晴是怎么和他谈起恋爱的呢?
他是班里穿得最差的,却是男生里面,长得最好看的。
或许是因为他出众的长相?
还是他的文采?
他文笔很好,写给钟晚晴的情书,简直就像一篇篇抒情的散文诗。
还是他和班里所有的学生不同的经历?
他的经历,也的确和他们都不一样。
刚入班的时候,班主任为了以后好开展班级工作,让新生一个个做自我介绍。
张成宇说出的自己的年龄,足足要比班里学生的平均年龄大上三岁!
年龄比别的同学大,倒也没什么稀奇的。
毕竟有的学生为了考上师范或者中专,在初中三年级能上七八年。
比钟晚晴大三岁的她的表姐葛雪娇,现在还在洪桥一中的初三年级,进行第五年的奋战。
据说和她初中同届的考上师范的同学,毕业后都回到洪桥初中教了三年学了!
所以在师范学校里,同学之间年龄相差五六岁的,也有可能。
不过后来据张成宇自己说,他上初三的第一年,就考上了师范,不过没有去上!
原来他初三第一年确实考上了师范,可是因为家境太穷,交不起学费,而不得不白白放弃了那个师范生的指标!
一个师范生指标,在农村里的学生眼里有多金贵?
在一个乡镇里,同届的学生大概有一千多人。能坚持上到初中毕业的,也就二三百人。
三百名应届毕业生,每年的师范生指标,也不过是五六个人。
这还是人口多,教学成绩比较好的乡镇中学得到的指标。
教学成绩好,指的是上一年的中招中,这个学校超过师范学院分数线的学生,至少得十个人之上。
而教学成绩差的,一个乡镇只给一两个指标,也是有的。
张成宇家,偏偏就是那个教学成绩最差的乡镇的。
差到什么程度?
他前面那一届,直接光头!
就是整整一届初中毕业生,没有一个人的分数,挂住统招的师范学院分配的分数线。
于是到他这一届,只是象征性的给了一个指标。
一个指标也给得恰到好处,这次整个学校,也真的只有张成宇一个人过了分数线。
然而就算师范生有伙食补助,却因为他们家没有钱交学费,而浪费了一个师范生名额。
于是他们那个学校这一年继续光头。
整个学校连校长到老师,都为他放弃了这唯一的名额而扼腕叹息。
这也是他宁愿在搬砖之余,拿起以前的课本自学,也不愿意攒够钱后,再去学校里复读的原因。
也有老师提议,要在全校搞一个募捐活动,帮张成宇募集学杂费。
教务主任第一个持反对意见,他的理由很充分:
咱们老师就这么点儿工资,还半年发一次。
大家基本上都是一头沉,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的,自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
常言说救急不救穷,他们家那么穷,就算今年的赞助了,还有明年和后年的呢?
因为啥都说好人要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假如大家把他今年的学杂费给凑够了,明年或后年的又没有着落了怎么办?
毕竟以后的事儿,谁也说不准。
教务主任引经据典学校,把事实一摆,再也没有人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