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二楼狭小的杂物间里,
空气弥漫着消毒水和草药膏混合的独特气味。
林爻赤裸着上半身,
左肩缠绕着厚厚的绷带,
正对着角落里一面蒙尘的小镜子,
尝试着活动手臂。
每一次缓慢的抬举、外展、内旋,
都伴随着肌肉深处传来的酸胀和轻微的撕裂感,
但那种钻心的剧痛已经消退。
他深吸一口气,
感受着体内《锻体决》的微弱气流在缓慢流转,
滋养着受损的筋骨。
虽然距离巅峰状态还差得远,
力量十不存一,
但至少不再是那个只能躺在行军床上等死的废人。
“林爻!下来帮忙!” 楼下传来苏沐清脆响亮、带着点不耐烦的喊声。
“来了!” 林爻应了一声,
迅速套上一件干净的灰色工装背心(左肩位置特意剪裁宽松),
遮住了绷带,
然后小心地扶着墙壁走下楼梯。
其实林爻已经可以单独行动力,
他那罕见的恢复力,
苏沫自己都惊叹连连,
虽说,现在也有基因修复药剂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
但那种药剂一般都贵的离谱。
至于苏沫跟宋山说的那什么什么续骨膏,
林爻压根就没用上,
那都是苏沫为了留下林爻找的借口。
至于林爻为什么不走,
并不是林爻付不起诊疗费,
而是林爻发现苏沫这个小诊所,
似乎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要留下来仔细甄别一下。
至于说战斗学院的入学考核,
时间早就已经过了,
不过,招生的那个老师赵锋表示,
鉴于林爻的特殊情况,
可以为他申请延期,
具体的时间,可以等林爻恢复后在进行确定。
之所以对林爻如此照顾,除了宋山的好感之外,
更主要的还是林爻本身的实力和他的年龄。
诊所里,
苏沐正指挥着幺女和呦呦搬动一个沉重的金属器械箱。
幺女纤细的手臂稳稳地托着箱底,
动作精准如同机械;呦呦则用她高挑的身躯顶住侧面,
金色的电子眼扫视着移动路径。
苏沐自己则叉着腰,
在一旁指手画脚:“左边一点!小心台阶!轻拿轻放!这东西里面的精密探头贵得很!”
幺女和呦呦在林爻进诊所的晚上也进到了诊所,
不过两人是在苏沫给林爻做完检查离开后进来的,
第二天还闹出了不小的误会,
在苏沫看见幺女和呦呦的第一眼,
还以为林爻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差点把林爻赶出去。
看到林爻下来,
苏沐眼睛一亮,
毫不客气地指挥:“来得正好!喏,
墙角那堆刚到的无菌包材,
搬到后面消毒间去!轻点,
别弄破了!”
“好。”
林爻点点头,
没有废话。
他走到墙角,
那里堆着几个半人高的硬纸箱。
他蹲下身,
尝试着抱起一个。
沉甸甸的分量压在他尚未完全恢复的左肩上,
带来一阵明显的刺痛和酸软。
他皱了皱眉,
深吸一口气,
将力量更多地集中在右臂和腰腹核心,
小心翼翼地抱起箱子,
步履稍显蹒跚地向诊所后面的消毒间走去。
动作间,
他左臂衣袖下,
那些蓝灰色的鳞片在绷带的边缘若隐若现,
随着肌肉的用力,
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泽流转。
健康栏的界面在他眼角角落弹出提示:
【左肩胛贯穿伤:深层肌肉组织修复度72%,
骨骼裂痕初步愈合。
建议:避免高强度负重及剧烈冲击】。
就在林爻专注于搬运时,
诊所临街的窗户旁,
幺女和呦呦正并排站着。
幺女精致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电子眼平静地扫视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
而呦呦那双冰冷的金色瞳孔,
则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
锁定着诊所斜对面、一处被巨大广告牌阴影笼罩的角落。
那里,
一个穿着灰色连帽工装的身影,
已经像一块融化的石头般,
静静“蹲”了快两个小时。
帽檐压得很低,
遮住了大半张脸,
只露出一个紧绷的下巴。
他微微佝偻着背,
双手插在口袋里,
偶尔会因为街道上巡逻的城防卫经过而将身体缩得更紧。
呦呦的视线穿透了蝮蛇那略显宽大的工装袖口,
精准地捕捉到了他右手小臂外侧,
靠近肘关节的位置——那里的灰色布料被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边缘还沾着一点暗褐色的、已经干涸的锈迹。
破口下,
一小片皮肤暴露出来,
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
上面有几道新鲜的、细长的擦伤,
伤口边缘微微红肿,
甚至有细微的血丝渗出。
呦呦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林爻,林爻顺着呦呦的目光看去,
看着躲在阴影里一眨不眨盯着诊所的“蝮蛇”,
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蝮蛇在这里已经待了几天了,
他原本打算是直接趁着天黑,
架起自己的大狙,
结果了那任务中的目标,
但是看到诊所中那道忙碌的身影,他有些迟疑。
所幸,这次的任务并没有时间要求,
就连他将任务失败的讯息传上去之后,
都没有最新的指示下达,
这才能让他在这里静静的观察着诊所的一举一动。
至于他身上的擦伤,
说来也是搞笑,
他为了体验正常人的生活,
在芯片上自己接了个任务,
结果,从来没有接触过重活的他,
在搬东西的时候,意外频发,
他自己还从建筑上摔了下来,
身上都是被摔伤的。
林爻将街对面的身影,指给了苏沫。
苏沐正拿着一个药瓶的手顿住了。
她顺着林爻示意的方向,
透过窗户看向对面。
果然看到了那个缩在阴影里的灰色身影。
“啧,
又是个倒霉蛋。” 苏沐放下药瓶,
拍了拍手,
脸上那点不耐烦被一种混合着职业责任感和某种“捡到宝”的兴奋取代(后者隐藏得很深)。
她是个行动派,
想到就做。
“幺女,去拿一套基础清创包和破伤风抗毒素。
呦呦,你看着点店,
有人来就说我马上回来。”
显然,两女现在已经被苏沫当成了打下手的助理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蓝色医护服,
捋了捋高马尾,
推开诊所的玻璃门,
大步流星地穿过并不算宽的街道,
径直走向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身影。
蝮蛇在苏沐推开诊所门的瞬间,
全身的肌肉就绷紧了!帽檐下的眼睛如同受惊的毒蛇,
盯着那个走过来的女医师!
他认识这个女人,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
也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或许苏沫自己都不记得了,
那是“蝮蛇”在几年前执行完任务的时候,
蜷缩在“锈痕巷”,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等待着下一个任务的到来,
锈痕巷,一个隐藏在繁华市井下的阴沟暗巷,
这里的人不是黑户,就是罪犯。
她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拎着大药箱,似乎是来治病的,
很难想象,在那么一个阴暗,肮脏的地方,
她是怎么会有勇气进来的,
她笑着和这条巷子里的穷人打招呼,
臭骂着巷子里公认的恶棍,虽然,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个人对她的态度都很友好,
她走到我身边,什么也没问,就那么自顾自的检查起来我的伤口,
然后放下了一只药剂,施施然的走了。
就像今天这样,她缓缓的走了过来。
“喂,
蹲这儿半天了,
胳膊不想要了?” 苏沐的声音清脆直接,
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干练劲儿,
没有丝毫试探的意味,
反而像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病人。
蝮蛇的身体猛地一僵,
扣着刀片的手指松开了些许。
苏沐没等他反应,
直接指了指他右臂袖子上的破口和下面露出的擦伤:
“看见没?都红肿渗血了!还沾着锈渣!
这鬼地方的锈蚀物带着多少变种细菌和金属毒素你不知道?
等着烂掉截肢吗?”
她的语气带着医者的严厉,
眼神却落在伤口上,
带着专业的审视。
蝮蛇下意识地将手臂往身后缩了缩,
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没…事。
”
“没事个屁!” 苏沐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叉着腰,
“感染了就是大事!跟我来诊所,
给你处理一下,
不收你贡献点!快点,别磨蹭!”
她的话斩钉截铁,
带着一种天然的、让人难以拒绝的强势,
仿佛这不是邀请,
而是命令。
就在他内心剧烈挣扎、警惕与一丝荒谬的动摇交织时,
诊所门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林爻。
“苏医师?” 看到苏沫没有回来,
他过来打算询问一下情况,
林爻的目光落在蝮蛇身上。
那顶压得很低的帽子,
那刻意佝偻隐藏的身形,
都透着一种底层挣扎者的疲惫和防备。
林爻在金秋荒原见过太多这样的人。
而对方手臂上那道新鲜的、带着锈迹的擦伤,
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一个在钢铁丛林里艰难求生、意外受伤又无钱医治的可怜人。
“这位兄弟受伤了,” 林爻的声音温和,
带着一丝大病初愈的沙哑,
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指了指蝮蛇的手臂,
“苏医师的药很管用,
清理一下,
上点药,很快就好。
别担心,真的不收钱。” 他甚至微微侧身,
让开了一点通往诊所的路,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眼神真诚。
蝮蛇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目标!林爻!E-7358!
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不到两米的距离!毫无防备!脸色苍白,
气息虚弱,
左肩的动作明显带着僵硬!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袖子里藏着的高分子陶瓷匕首,
只需要零点一秒就能割开他的喉咙!或者…口袋里那枚微型神经毒针…
杀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心脏,
几乎要冲破理智!完成任务的渴望,
对“曙光”的极度渴望,
压倒了所有!他的手指在口袋里瞬间扣紧了刀柄,
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然而,
就在这杀机即将爆发的瞬间——
“拿着!” 林爻却突然做了一个完全出乎蝮蛇意料的动作!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还带着温热的东西,
直接塞到了蝮蛇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里!
入手温热、柔软,
带着一股谷物和合成肉类的香气。
是一个还热乎的合成粮肉饼!
“先垫垫肚子,
处理伤口很快的。
” 林爻看着他那顶压得低低的帽子,
语气自然,
仿佛只是给一个饥肠辘辘的同伴分享食物。
蝮蛇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左手传来的温热触感,
那陌生而真实的食物香气,
还有林爻那双近在咫尺、清澈坦荡、不带丝毫杂质的眼睛…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
狠狠刺入了他二十二年浸透在血腥、冰冷和算计的黑暗人生!
杀意,
被这猝不及防的“食物”和“善意”硬生生卡在了爆发的边缘!
握住刀柄的手指,
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微微颤抖。
他喉咙里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短促音节,
猛地低下头,
帽檐彻底遮住了他的脸,
也遮住了他眼中翻腾的、无法理解的剧烈风暴。
“还愣着干嘛?拿着吃的还不满意?赶紧进来!” 苏沐没注意到蝮蛇那瞬间的异常,
只当他是底层人惯常的拘谨和自卑,
不耐烦地催促道,
同时伸手想去拉他没受伤的胳膊。
就在苏沐的手即将碰到蝮蛇胳膊的刹那——
“不…不用!” 蝮蛇如同触电般猛地后退一步,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死死攥着手里那个温热的肉饼,
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不敢再看林爻,
更不敢看苏沐,
猛地转身,
几乎是踉跄着,
一头扎进身后更深的、如同迷宫般的小巷阴影中,
瞬间消失不见。
动作快得如同受惊的野兔,
只留下苏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和林爻略带错愕的眼神。
“嘿!这什么人啊?白给吃的白治病还跑?” 苏沐气恼地收回手,
冲着巷口方向不满地嘟囔,
“不识好歹!”
林爻看着那幽深的小巷,
眉头微蹙。
刚才那人瞬间爆发的速度…似乎有点太快了?不像一个普通的受伤流浪者。
而且他低头时,
帽檐下那一闪而逝的眼神…虽然模糊,
但林爻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锐利、冰冷、甚至…疯狂的东西?和他那刻意表现的畏缩姿态截然不同。
一丝疑虑悄然爬上心头。
但随即又被对方那狼狈逃离行为冲淡了。
也许…只是太害怕了?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算了,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苏沐摇摇头,
很快把这点不快抛在脑后,
注意力又回到了林爻身上,
“你感觉怎么样?搬东西肩膀疼不疼?让我看看伤口绷带松没松!” 她不由分说地把林爻拉回诊所。
而在诊所对面,
更高处一栋建筑的阴影里,
一双毫无感情的电子眼,
将刚才楼下发生的一切,
包括蝮蛇的异常反应和林爻递出食物的画面,
都清晰地记录下来。
冰冷的电子信号通过加密频道,
无声地发送出去。
为什么…下不去手?
为什么那个E级小子递来食物的眼神…会让他想起荒原上饿得发疯时,
看到铁爪偶尔丢给野狗一块腐肉时,
野狗那卑微又渴望的眼神?
为什么…那点可笑的、廉价的“善意”,
会像一根刺,
狠狠扎进他冰封的心脏?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猛地低下头,
张开嘴,
对着手里那个温热的肉饼,
狠狠地、发泄般地咬了下去!粗糙的合成谷物和寡淡的肉糜塞满了口腔,
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自己咬破了嘴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曙光…芯片…身份…
目标…林爻…食物…
混乱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撕扯。
他靠在墙上,
慢慢滑坐在地,
蜷缩在巷子最深的阴影里,
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毒蛇。
左手依旧死死攥着那个被咬了一口的肉饼,
右手则缓缓从口袋里抽出,
摊开在眼前。
掌心,
除了常年握枪和冷兵器留下的厚茧,
还有几道新鲜的、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