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柔和却无比精准的力量,如同清风拂过铁器上的尘埃,极其自然地拂在绥安紧攥铁片的小手上。
那块带着尖刺、浸透混合血污的冰冷玄铁令牌残片,如同被剥离了所有与她意志的粘黏,无声地从她僵直松开的指缝中滑落,“叮”一声轻响,再次落回它主人那冰冷的、被血浸透的衣襟之上。
昏迷中的绥安身体猛地一抽搐,攥紧的手指彻底无力地摊开,如同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原本因紧攥而痛苦蹙起的眉头松开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空茫、仿佛被投入无尽冰冷虚无的彻底恐惧姿态。
皇帝直起身,明黄袍袖轻轻垂落,遮住了他方才弹过的那根指节。冰冷的目光掠过地上那枚安静躺回原位的染血铁片,以及它下面那具残破冰冷的躯体。那躯体心口染血的破碎衣襟边缘,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曾存在却被彻底抹平的波动涟漪。亦或是死寂的尘埃。
“清理吧。”三个字,平淡无波,如同拂去案几上的灰尘。
内监们如同被无形绳索牵引的木偶,立刻上前。动作娴熟而迅速。
两名太医将彻底失去抵抗、陷入深沉未知昏迷的小公主用锦被小心翼翼裹好,抬上步辇。
水榭的边缘、血泊、残片、甚至那冰冷僵硬的侍卫……都在迅速的清理中,如同被橡皮擦去的水墨画。
人群无声散开一条通道。
步辇载着昏迷的小公主被小心翼翼抬走。
皇帝站在原地,看着步辇消失的方向,目光收回,最后在方才那片血腥被清理、恢复光洁如新的金砖地面上停留了一瞬。地面上没有任何痕迹留下,如同什么也未曾发生。
晚风穿亭而过,带着海棠凋谢的清苦芬芳。
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穿着王府杂役灰衣、动作敏捷的身影,快速清理着最后一点仆役湮灭的粉尘,以及合欢树下那片被钉刺贯穿遗留的淡淡腐蚀印记。他的手在扫过几粒深紫色、近乎焦黑、毫不起眼如枯死小石子的颗粒物时,动作极其隐蔽而迅速地将它们攥入袖中,如同从未存在过。
远处,被强行镇魂锁魄、如同精致木偶般安置在回廊下软榻上、陷入绝对无知无觉昏睡的苏珣身边,西平王面色惨白,身躯微微颤抖,仿佛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他不敢言语,只能对着皇帝的背影,深深地、深深地躬下身去。
皇帝的视线掠过人群,掠过战栗的西平王,掠过那昏睡的稚童证据。那张如同天神雕像般威严而无表情的脸上,唯有嘴唇极其细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无声地咀嚼了某个冰冷的字词。
然后,他转身,负手。明黄身影在落日最后一道血色的壮阔余晖里,带着无声的威严和决断,走向殿宇深处渐次亮起的宫灯长廊。
轰——!
沉重的宫门如同巨兽合拢的颚骨,将西平王府的喧嚣、惊惶、残余血腥与所有窥探的视线,彻底隔绝在那片飞檐琉璃、灯火次第亮起的深深殿宇之后。最后一丝喧嚣,如同被掐灭的火星,归于死寂。
夜幕沉沉压下,承乾宫深处,却亮如白昼。
并非宫灯的暖黄,而是千百支臂儿粗的白烛无声燃着冷焰,将整座寝殿照得纤毫毕露,冰冷而毫无暖意。
香炉中不见惯常的安神甜香,只有几颗被精心挑选碾碎后点燃的、深紫色的幽暗香料种子,燃烧时发出极其微弱的“噼剥”轻响,弥漫出一种如同古墓深处苔藓混合着金属微锈的凛冽气息——这是皇朝秘库中专为压制诡秘巫咒和灵魂层面的异力污染才启用的“幽阙尘”。
绥安小小的身体被安置在层层最柔软的玄冰蚕丝软褥中,盖着同样质料却轻薄如同烟雾的丝被。她的呼吸很浅,几乎与殿内空气的流动融为一体。
臂弯上那道曾被皇帝金光压制的恐怖黑色诅咒纹理,此刻正被一层半凝固的、散发着微微寒意的幽蓝色水晶状药膏严严实实地覆盖、冻结着。如同一条被封在坚冰中的黑色毒蛇。透过那半凝固的幽蓝,依旧能看到那死黑纹理在顽强地、缓慢地游动、试图更深地往血脉深处钻!每一次细微的蠕动,都引得那层覆盖的坚冰出现蛛网般的微细裂痕,随即又被太医小心翼翼地点上新的药膏强行冻结弥合。
痛苦被隔绝在外。
但那双在昏迷中依旧不安颤动的长睫之下,那微微张开的唇瓣上——
一道淡若烟痕、却清晰无比、如同最精巧画笔以污秽之墨勾勒出的黑色弧形细线,就那样固执地印在温软的下唇边缘。
它像是活的!
每当殿中烛火爆开一点烛花,光焰在气流中微微摇曳的瞬间,那道黑痕的边缘便会极其细微地、如同活物呼吸般晕染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污浊烟气!极其短暂!随即又瞬间凝回那死寂冰冷的墨痕线条!
它在吸吮。吸吮着殿中这片被“幽阙尘”压制改造过、变得冰冷沉重、有利于“污染”滋长的空气!
两名守在最角落阴影里的太医,背脊的官袍已被冷汗浸透!他们死死盯着那道黑痕,连眨眼都不敢!每一次黑痕那细微的晕染抽动,都让他们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鬼爪攥紧!其中一个年迈的老者,在长久的巨大压力和恐惧驱使下,袖口一直在无声地、极其轻微地发抖。
“陛下……公主……”终于,那老者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以一种细若游丝、随时会断绝的气声开口,“诅咒侵蚀已侵……深入魂魄血脉……那唇上之痕……更是……更是外源污染沉滞的……印记……我等……我等已然竭力……”
他不敢说出口的那个字眼——死!
但字里行间的绝望已浓得化不开!
寝殿死寂得可怕。连烛火爆开的细微声响都仿佛被放大了千百倍。
皇帝站在离龙榻三步之遥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