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准备将它放回原处。结果我发觉有张照片从它的内页中不慎滑出,落到地上。
麻烦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我叹了口气,弯下腰捡起照片,看了一眼。
它映着一位中年人的背影。
得把它塞回相簿里,可这究竟是在哪一页中掉出的呢……
如果随便塞进某一页里,让蓓可知道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动了肯定不好。
一页页找吧。
奥迈啊,奥迈,你以后可别再这么毛手毛脚了。
无奈之下,我打算翻看一下相簿,这样才好归回原处。
看向被烛光照亮的圣母像,她正看着自己的方向。
我在心中默默地向她祈祷,希望她原谅我的罪孽。
在内心中这样说服着自己,我随后便行动了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将相册拿起来。
它的封面上印着我没有学过的外语,下面的年份是2023。
从包中取出备用眼镜,我打开眼镜的语言同步功能。扫描封面上的语言,翻译结果是《幽影城孤儿院》。
心里一惊。
孤儿院?难道是……
刚才小凌所说,蓓可曾讲过的孤儿院吗?
我咽了口唾沫,轻轻翻开它。
白色的纸张上,写着一行字。
“纪念我和夫人收留的两位小天使的成长——阿格涅什卡·帕沃夫斯基院长”
下一页。
这是几张年代久远,颜色失真的照片。
上面是,两个被包裹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们看起来一模一样,想必是双胞胎。
在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娜塔莎和蓓可,这是我和夫人给她们起的名字。我们在炼油场外的路边发现了她们,并不知道她们是谁先出生的。因此我们约定娜塔莎是姐姐,蓓可是妹妹。——2023年”
我:“蓓可……”
看到蓓可的名字,我心头一紧。
我没想到她竟有一位姐妹,而她也从未提起过。
接下来好几页都是两位小女孩的生活照片。与此前不同的是,两位婴儿稍稍长大了些。
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很乖巧,另一位则看起来非常活泼。
照片中那位乖巧的小女孩身旁总有些宗教性质的物品。另一位活泼的女孩照片中总是与战前的老式卡带游戏机在一起。
“娜塔莎和蓓可虽然长得很像,但她们的性格完全不一样。身为姐姐的娜塔莎很乖巧,总是喜欢读圣经和祈祷,我们相信她会成为一名虔诚的修女。蓓可性格活泼淘气,她总是喜欢折腾我收藏的那些战前玩意。——2025-2028年”
再往后翻。
照片中的两位又长大了些。
这时候,那位活泼的少女也开始折腾起来宗教相关的物品。反之,那位乖巧的女孩则在尝试着玩一玩游戏机。
“随着成长,蓓可也开始模仿起姐姐,开始装模作样地翻起《圣经》,但我相信她仅仅只是在模仿。不过,娜塔莎模仿蓓可玩游戏机,却是真的喜欢玩上了。我担心一直让她们玩游戏机会影响学习,便没收了游戏机一段时间。——2029-2033年”
再之后。
少女已到青春时节。
她们和现在的蓓可长相有些接近了。
两人脸上的表情相比之前少了很多,玩耍的照片比例也大幅降低。更多的是学校、图书馆和教堂的照片——其中最突出的,则是一张墓碑的照片。
“发生了很多令我难过的事情。我的爱人离我而去。幸好,好消息是两位小天使上了中学。虽然幽影城的设施和教育资源都相当落后,但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让她们接受教育。作为好好上学的奖励,蓓可和娜塔莎可以在每周周末玩两个小时的游戏。——2034-2038年”
两位少女又长大了些。
在外貌上与如今的蓓可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了。
她们站在一群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中,手中拿着卷轴,头戴黑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娜塔莎和蓓可顺利毕业了,虽然她们的身材和外貌看起来停止在了几年前。如果是战前世界的话,她们理论上还应该继续送去更高级的学府深造。可惜,现在幽影城没有更高级的学府。那些知识分子,科学家,都被幽影城上面的那些管理者给占有了,他们究竟想要研究什么?——2039-2041年”
另一页。
几张建筑的摄影。
这些建筑有着鲜明的异域感。它们由规则的几何体与简单混凝土构成,外面贴着不同的宣传海报,有些是紫色,有些是绿色。
“上面的人最近在幽影城四处贴海报,应该是又快到选举管理者的时候了。但这一次的气氛格外不对劲,紫派?绿派?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我考虑让娜塔莎和蓓可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要出门,这是为了她们的安全着想。——2042年”
之后的照片。
画面中的内容与之前截然不同。
街道上,人群在聚集。
在路口军队、机甲黑压压一片。
燃烧的房屋,爆炸的工厂,以及堆成堆的尸体。
“果然出问题了。上面的人内部出了分歧。现在他们各自占据着一方,都想要拉拢幽影城的民众支持他们。他们打了起来,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暴乱和枪战。我觉得这不是我们孤儿院应该掺和的事情,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向上面那些人申请庇护。——2042年”
当我再翻过时。
照片上的画面已是一片被炮弹轰炸过的废墟。
“他们彻底疯了。紫派早上用火箭弹轰炸了离孤儿院不到一条街的居民区——仅仅因为他们怀疑那里面藏有反抗军。爆炸的震荡波把孤儿院东部的礼拜堂彻底摧毁了,所幸当时没有孩子在里面。我们得马上带着孩子们搬去安全的中立区了。——2043年”
我的手在颤抖。
这些照片拍得非常乱。焦距没有对准,像是匆匆抬起相机随手按下快门。我只能勉强看清画面内容。
照片里,两位少女彻底没了笑容。
她们住在破破烂烂的帐篷中,四周堆满了空罐头和一些书本。
“我们来到了城中央的中立区。这里没有能住的地方,我们只好在广场上搭了帐篷。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的食物越来越少,蓓可甚至还生病了。我真担心我们未来的命运。——2043年”
翻着翻着,相册接近最后几页。
一张照片空缺着,拿在我手上。
一张是一个身穿着大衣的男人,他的沧桑背影。
我手颤抖着,将那张“有着男人背影”的照片插回原处。
“寒冬来了,我不得不出去寻找食物。我听说战区的罐头厂那里会有些厂工偷着卖残次品。虽然我身上没有钱,但是我的结婚戒指应该足够换几个罐头。我的爱人,请原谅我。为了让孩子们吃上东西,我只能这么做。——2043年”
最后一页。
没有照片了。
再也没有照片了。
只有一张信纸,夹在相册页中。
我打开信纸,拼命抑制住心中的悲痛情绪。
“亲爱的娜塔莎。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了,我不得不去外面寻找。蓓可的病越来越重了,她必须得吃点东西,否则我担心她会撑不过这个冬天。我出去之后,请一定要照顾好蓓可。如果有陌生人靠近营地,请在帐篷中藏好。那些人是不敢在中立区杀人的。请等待我的回来。——爱你的 院长、父亲 阿格涅什卡·帕沃夫斯基”
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
什么时候?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哭的?
戛然而止的照片,信纸,一切都像是时间被暂停在了某个点上,没有了然后。
这便是蓓可的过往。
她一切痛苦的根源。
我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唯一能知道的是,那个男人,以及蓓可的那位姐妹,都没有与蓓可一同来到波尔顿市。
炮火,战争,饥饿,严寒,死亡。
一切都被埋藏在了那年的大雪之中。
只留下如咀嚼了药材般的苦涩落入喉中,堵住胸口。
我明白了。
彻底懂了。
蓓可逃离了幽影城这个伤心之地,却再次因为幽影城这一身份被裹挟被攻击。蓓可就算活下来了,也会发现情况没有任何好转。
“我是幽影城人。”
如同诅咒一样的身份认知。
过去会毁灭,现在也生不如死。
分明不在此处,而在波尔顿,却因为这身份连一点小小的友谊都保不住。
那次网络事件中,所呈现的方方面面,无一不在昭示蓓可所面对的这个残酷现实。
这些事,如此种种,到底哪件事真的是蓓可自己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