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峡区财政局局长吴宏忠被省纪委专案组正式约谈的消息,像一颗无声的重磅炸弹,在区委区政府大楼内部引爆。
上午十点,吴宏忠那个位于大楼顶楼、带小会议室和休息间的办公室门口被轻轻贴上“临时保密办公中 请勿打扰”的字条。两名身着深色西装、神情肃穆的陌生身影取代了他平日里进进出出的随行人员。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罕见地紧闭,隔绝了内外一切视线和声音。
走廊尽头,几个科室的负责人捧着文件,脚步都特意放轻了几分,眼神交汇间是掩不住的惊疑。茶水间里,压低的声音几乎贴着耳朵:
“看到了吗?专案组的人……直接进的吴局长办公室!”
“谈了一上午了!”
“什么事能劳动专案组直接上门……”
“嘶——最近风声紧……”
消息灵通人士迅速将目光投向走廊另一端。那边,是孙凯书记的办公室。厚重实木门毫无动静,如同深海下的巨蚌。但每个人经过那里,都能感受到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空气仿佛被冻住了一小块。
孙凯的秘书小徐脸色泛白,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进出书记办公室时动作比往常僵硬十倍。他手里攥着一份几小时前才通过严格保密渠道递上来的急件复印件副本。文件是省里某个层级不低、但向来中立务实的业务口办公室发给区委的例行公函,内容是关于某片待征区域历史档案调阅的知会。然而在公函末端,用无比规整的打印体极其不起眼地加注了一句话:
“另悉,近期专项审计涉及相关领域历史情况核查,请予以必要配合。”
这句话,像一道毫无温度的冰锥,精准地点在孙凯的心口。
“配合”……什么样的审计,需要如此隐晦地通过这种“另悉”渠道打招呼?这几乎等同于最直白的警告——在你们看不见的角落,我们正在深挖!
专案组审计组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新打印报表散发出的独特气味,混合着长时间伏案工作人群凝重的呼吸。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绿色数字洪流般滚动。几名审计人员眼圈发青,却精神高度集中,如同在数字汪洋中捕捞致命病菌。
审计组长,一位头发花白、戴金丝边眼镜的老审计,指关节重重敲在屏幕上一个放大的资金流向图上,声音沙哑却穿透力十足:“就在这里!云峡滨江新城片区二期征地补偿金!总额2.3亿,原始支付凭证完整,对公打款记录清晰。但问题出在后续转移链!”
屏幕上一条条虚拟的连线开始被不同颜色和箭头标记、延展:
“项目公司A(补偿接收方)→ 控股关联企业b(本地注册)→ 技术服务商c(注册在某政策洼地市)→ 咨询公司d(注册在千里外另省)→ 投资咨询公司E(新注册、股权结构简单、实控人背景模糊)→
箭头最终指向一个标注着美元符号、开户行显示为境外某国际金融中心的银行账户!
“最终收款账户名称:Golden wings capital Ltd.(金翼资本有限公司)”
“查!”审计组长眼神锐利如鹰,“这个最终收款账户!特别是其背后实际控制人,给我往祖宗十八代挖!为什么层层嵌套、跨越多省、最终要通过这个境外账户?”
一名年轻审计员飞速敲击键盘,调出一份刚完成的初步关联分析报告,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金翼资本……我们通过开源信息和一些特殊渠道交叉验证,其注册地在开曼群岛,股权多层穿透后极度复杂,但最近几年的几个关联股东名单中……锁定了一个姓名拼音高度吻合、背景可疑的‘影子股东’——该人曾在省城某大型民营集团高层任职,而该集团早期与孙凯书记在省城工作时履历有所交集,并且……我们查到其名下控股的另一家境内关联企业,其财务总监与孙书记夫人……”他在屏幕上画出一个极其隐蔽的关系连接点,戛然而止。
办公室里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姓名拼音高度吻合的股东”与指向孙凯夫人的极其微弱却足以形成逻辑链条的关联点上。
这不是普通的非法洗钱!这是披着市场行为外衣,利用正规的征地补偿款项目作为源头资金,进行的长链条、多层级、精心设计的国有资产外流! 那条曲折隐秘的路径终点,那个闪烁在开曼群岛账户后面的身影,如同蛰伏的毒蛇,与云峡的权力中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秦书记,匿名举报材料刚送到市纪委!”
市纪委办公室副主任沈辉的声音从秦风办公桌的电话里传来,带着公事公办的平稳,但秦风的耳朵却捕捉到了那深藏于平静之下的一丝沉重。无需多言,这“匿名举报”能越过重重渠道如此快速直抵市纪委,本身已经说明问题。
秦风的脸色没有半分波澜,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只有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什么内容?”
“主要两点,”沈辉在电话那头念着手中的记录,“其一,指责您在云峡工作期间‘脱离民主、独断专行’,作风霸道,尤其涉及重大事项决策和人事调整方面,压制不同声音,造成‘一言堂’局面。列举了几个所谓实例,细节有板有眼,但都是指向过程讨论争议结果,并非实质违规。其二,”沈辉停顿了一下,“影射您在项目审批等环节,有‘公器私用’嫌疑,为家乡或熟人企业谋取不正当便利。也是泛泛而谈,含沙射影,没有具体项目名称和直接证据。举报信是打印稿,通过邮政系统几个不同节点转投递,试图掩盖真实来源。署名处是打印的‘云峡部分党员群众’。”
沈辉语速不快,条理清晰地将举报的核心指控和来源方式陈述完毕。
“手法很老道,”秦风听完,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对着话筒那头的沈辉,话里有话,“内容空泛,全是诛心,但又专挑‘作风’这种看起来不大但极具破坏性的点。目的不在于靠它钉死我,而是要制造噪音,污名化,在上级领导和舆论场里给我贴个‘刚愎自用’的标签,干扰对云峡深层问题的查处。举报信是调查组军功章的一种证明——说明我们的刀,真的切到了某些人藏在暗处的命脉上!”
他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依法依规正常受理,按程序走。沈主任,辛苦你们,实事求是地审查每一个细节。”
放下电话,秦风走到窗边。窗外,区委大楼的轮廓在下午的日光下显得有些沉郁。孙凯的动作来得又快又阴险,瞄准的是他作为主持工作副书记的权威根基和公众形象。这种在暗处泼污水的动作,恰恰暴露了对立面在专案组步步紧逼下的恐慌与虚弱!
既然怕了,那就说明这条路是对的! 秦风眼底凝聚起风暴将至般的沉静。审计锁死的那条抽丝剥茧指向孙凯关联人的资金链,就是射向心脏的第一支利箭!吴宏忠被约谈,仅仅是风暴的前奏!
省城,国企改革专题调研座谈会现场。
气氛有些凝重。巨大的环形会议桌上,几位大型国企负责人刚刚做了例行汇报,内容多是困难、包袱、寻求支持,声音沉闷。调研组的成员神色各异。
主持会议的省委书记林振邦一直沉默地听着,手里一支笔习惯性地在笔记本边缘一下下轻轻点着,发出极其细微却又有节奏的笃、笃声。这声音在略显沉闷的会议室里无形地压过了其他杂音。
就在一位国企老总提到“在目前特殊时期,有些灵活变通也是为了企业的生存和发展空间”时,林振邦停下了笔。
他没有立刻打断发言者,而是等其发言告一段落,才缓缓抬起头。那目光沉静如深潭,扫过全场,无形的威压让会议室瞬间彻底安静下来。
“企业有困难,国家有政策。改革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方向是清晰的。”林振邦的声音不高,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力量感,“我今天只想强调一点:无论经营环境如何变化,‘依法经营,照章纳税’,这不是一句空话套话,而是所有企业安身立命、行稳致远的根基所在。”
他略作停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冷硬的铁砧上锤炼过:
“企业,是市场经济的主体。主体守规矩,市场才有秩序。任何背离法规的所谓‘灵活’,任何意图通过权力寻租获取不当利益的交易——无论打着多么冠冕堂皇的旗号——最终都是以破坏整个市场规则的根基、损害国家利益和全体人民利益为代价的!这是绝不能容忍、也必须彻底根除的‘毒瘤’!”
“毒瘤”二字,他吐字极其沉重清晰,如同用重锤在每一个与会者的心头敲击。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林振邦拿起桌上的杯盏,轻轻呷了一口清茶,语调平稳下来,却带着更重的分量:“改革进入深水区,要改的是体制机制上束缚发展的沉疴顽疾,要守护的是法治、公平、透明的市场环境底线。在这个底线之上,各级党委政府和职能部门,为真正想干事、能干事、守规矩的企业保驾护航,责无旁贷。但越过这条底线搞‘歪门邪道’的,无论是什么身份,多硬的背景,都必将被市场抛弃,被法治的铁拳粉碎!”
他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像洪钟大吕,在宽敞的会议室里久久回荡:
“这是底线!也是红线!更是我们深化改革、优化营商环境的生命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