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涵洞尽头爬出，迎面撞上的，是比来路更浓稠、更具压迫感的黑暗。
空气冰冷刺骨，湿气像黏腻的幕布笼罩全身，鼻腔瞬间被一股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占据——那是泥土的腐腥、金属的锈臭，以及一种极淡却挥之不去、混合着化学药剂和某种生物体腐败的诡异异味。
林默率先探出上半身，单手撑地，动作轻盈得像只幽灵，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稳稳落地。
脚下不再是涵洞里那种黏腻的淤泥，而是坚硬、冰冷的混凝土地面，触感踏实，却透着死寂。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高处某个不明方向勉强渗透进来，驱散了绝对的黑暗，但也仅仅能勾勒出周围模糊的轮廓，投下大片幢幢的、扭曲的阴影。
“出来吧，暂时安全。”
林默压低声音，对着身后漆黑的洞口说。
苏晴紧随其后，动作同样敏捷无声，落地后立刻半蹲身体，握紧消防斧，锐利的目光快速扫过能及的黑暗角落。
王建国最后一个钻出，动作狼狈，几乎是连滚带爬，落地时“嘭”地一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炸响，惊得林默和苏晴猛地回头。
“嘘！”
林默立刻压低声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建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条件反射地捂住嘴，一双眼珠子在黑暗中乱转，脸上是藏不住的惊恐。
他身体因为极度紧张而微微发抖，手臂绷紧，手中的大号扳手被他攥得死紧。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与其说是通道，不如说更像是一个废弃的管道汇集站或维护区。
空间异常宽阔，但那种压抑感却比狭窄的涵洞更甚。
空气死气沉沉，不流通，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滞涩。
抬头望去，头顶极高，粗大的管道和密集的线缆交错缠绕，在微光下呈现出扭曲的轮廓，像某种史前巨兽腐朽的骨架。
【资源扫描】在意识中无声启动，淡蓝色的光幕瞬间铺开。
【扫描中……环境：大型建筑内部，疑似地下维护通道或排污系统节点。】
【结构完整度：良好。】
【能源状态：区域电力系统离线，未检测到有效备用电源信号。】
【生物信号：未检测到异常生物能量反应（当前范围100米内）。】
【特殊物品：未发现。】
扫描结果显示，当前范围内没有即时可见的威胁。
林默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但那种如影随形的警惕感并未消失。
他走到他们爬出的涵洞内侧。
果然，这里也有一道金属格栅，但与外侧不同，这道格栅的固定螺栓早已锈蚀松脱，一角更是严重翘起，失去了原本的阻拦作用。
林默捡起一块碎裂的混凝土块，用力楔进格栅翘起的缝隙，确保它不会轻易关合，留下一条潜在的退路。
完成这一切，他才直起身，重新审视周围。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到这主通道两侧，延伸出通往其他方向的岔路，更远处则完全被吞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中。
地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能留下清晰的鞋印，其间散落着一些辨不清形状的细碎杂物。
几步外的墙角，堆放着几个半人高的金属圆桶，桶身被污垢覆盖，看不清标记，但那股淡淡的、带着刺激性的化学药剂味道，正是从它们那里散发出来的。
“小……小林……”
王建国带着明显的颤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看着……瘆得慌……”
“闭嘴，保持安静。”
林默头也不回，目光紧盯着前方更深的黑暗，声音压得极低。
“跟着我，注意脚下，尽量别发出声音。”
林默没有理会那些金属桶，而是根据【资源扫描】提供的路径信息，迅速判断出其中一条岔路是向上倾斜的，这更符合通往建筑主体内部的特征。
林默走在最前面，苏晴紧贴着他身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两侧，警惕地护住侧翼。
王建国像只受惊的鹌鹑，哆哆嗦嗦地跟在最后，每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个被卡住的涵洞口，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通道开始缓慢向上倾斜，脚下的灰尘果然更厚了，每一步都发出清晰的“沙沙”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异常响亮。
墙壁冰冷粗糙，手指划过时能感觉到凸起的线槽和金属管道。
空气中的化学药剂味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郁的、混合着灰尘、霉菌和纸张腐朽的陈旧气味。
走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一道陡峭向上的金属楼梯。
楼梯狭窄，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冰冷的扶手布满深褐色的锈迹。
林默停下脚步，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上方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们三人压抑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楼梯间回荡。
他迅速启动【资源扫描】，确认上方楼梯尽头是一个平台或房间，同样没有检测到任何能量反应或生物信号。
林默用眼神向苏晴示意，让她警惕下方，自己则抬脚，小心翼翼地踏上第一级阶梯。
金属在他脚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声，像是在嘲笑他们徒劳的谨慎。
他立刻放慢速度，尽量让每一步都轻柔到极致。
楼梯大约只有二十多级，并不算长。
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防火门，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灰，显得沉重而死板。
门上嵌着一个圆形观察窗，但污垢彻底模糊了玻璃，完全无法看清内部。
门把手是常见的下压式，同样积满了灰尘。
林默没有立即行动，他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门后，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
他尝试着，极轻地向下压动门把手——“咔哒。”
一声细微的机械声，门锁竟然没有锁死！
林默心中一凛，缓缓将门朝里推开一道窄缝。
一股更加浓郁、带着纸张和塑料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林默将门缝推得足以容纳一人通过，侧身闪了进去，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快速扫视房间内部。
苏晴和王建国紧随其后。
这是一个小型控制室或监控室，空间不大，约莫十几个平方。
房间里比楼梯间稍亮，有微弱的光线从右侧的一面玻璃墙外渗透进来。
正对门的是一排金属工作台，上面凌乱地摆放着几台屏幕漆黑、早已断电的电脑显示器和主机，旁边散落着吃空的速食面桶和揉皱的纸团。
左侧墙壁上，挂着一整面墙的监控屏幕，此刻同样漆黑一片，像无数只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眶。
房间角落里，一张办公椅歪倒在地，旁边散落着一叠文件，纸张边缘泛黄卷曲。
“看……看样子，这里之前有人待过。”
王建国看着眼前的景象，声音虽然带着紧张，但明显比刚才在地下通道时放松了一些。
至少这里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让他感觉稍微没那么绝望。
苏晴没有应声，径直走到那面玻璃墙前，眯起眼睛，试图穿透昏暗的光线，看清外面的景象。
林默走向翻倒的椅子和散落的文件堆。
他蹲下身，小心地捡起几张纸。
那似乎是某种内部报告或申请表格，上面印着“绿藤生物科技园-实验区c-物资申请单”的字样。
最关键的是，日期赫然是“寂灭日”爆发前两天。
申请列表触目惊心：培养基、消毒液、大量防护服，以及……“高活性营养液（三型）”。
林默的目光在那几个字上凝固。
他迅速翻看其他几张，大多是潦草的日常工作记录和设备维护日志，字迹透着匆忙和混乱。
在其中一张文件的背面，用圆珠笔胡乱涂鸦着几个扭曲、挣扎着的小人，旁边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写着：“它们……饿了……”
一股彻骨的寒意，像冰冷的蛇一样顺着林默的脊椎攀爬而上。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地将文件放回原处，然后站起身。
“这里应该是一个监控室或者中控室。”
林默走到玻璃墙边，与苏晴并肩站立，一同望向玻璃墙外的巨大空间。
那是一个庞大得惊人的区域，完全笼罩在昏暗之中。
“外面……像是个大型车间，或者实验室。”
苏晴压低声音，她的视力极好，能在微弱的光线下辨认出更多东西。
“有很多高大的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容器和设备，还有……那些巨大的罐体……”
林默凝神望去。
借着从极高处天窗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他看到一个挑高极高的巨大空间。
一排排金属货架像沉默的巨人般矗立着，上面堆放着难以辨认的物品。
更远处，几个巨大的、圆柱形的透明罐体赫然在列，在昏暗中泛着幽光，里面晃动着模糊不清的影子——它们占据了空间的大部分，显得触目惊心。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混合着化学试剂、腐败泥土，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死寂。
只有他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的跳动声。
【资源扫描】在林默意识中瞬间启动，这一次，扫描范围延伸到了玻璃墙外的巨大空间。
光幕上的信息飞速刷新。
【扫描中……目标区域：大型生物实验培育区（初步判定）……】
【检测到大量休眠或低活性生物能量反应……】
【威胁等级评估中……低威胁：17个。中等威胁：5个。】
【警告：检测到区域深处存在高强度能量屏障残留波动，疑似高级别隔离区域或核心实验区，屏障已失效，但存在未知危险。】
【警告：检测到空气中存在微量未知生物孢子，长期暴露可能导致未知影响，建议立即采取防护或尽快撤离。】
看到这些信息，林默的心脏瞬间沉入谷底。
休眠或低活性？
未知生物孢子？
失效的高强度能量屏障？
结合文件和眼前的景象，这个“绿藤生物科技园”，果然是藏污纳垢的凶险之地。
那些巨大罐体里晃动的模糊影子……毫无疑问，就是系统扫描到的“生物能量反应”源头。
它们现在处于休眠状态，可一旦被任何意外惊醒……林默甚至不敢去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场噩梦。
“小林？怎么了？”
王建国发现林默和苏晴的脸色都异常凝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询问。
“没什么。”
林默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扫描结果太过骇人，他不能直接告诉王建国，以免他当场崩溃。
“外面情况非常复杂，而且很不安全。”
他简短地说。
“我们得抓紧时间找找看，这里有没有平面地图，或者能用的通讯设备，甚至是……通往其他区域的出口。”
他指了指房间里的工作台。
“分头找，动作轻点，别弄出太大动静。”
三人立刻开始行动。
林默走向主控制台，检查那些死寂的电脑。
主机箱侧板有明显的撬痕，里面的硬盘已经被暴力拆除。
按下电源键，没有任何反应，正如扫描显示，电力系统彻底瘫痪。
苏晴翻找墙角的金属柜，里面只有一些空的文件夹和无用的办公用品。
王建国对着一整面墙的漆黑监控屏幕发呆，然后又去拉扯抽屉，里面除了缠绕在一起的废弃线缆和几支干枯的笔，空无一物。
“妈的，什么都没有！”
王建国重重地拉开最后一个抽屉，带着明显的泄气抱怨道。
就在他要关上抽屉时，林默的视线被角落里一个被杂物半掩的硬壳笔记本吸引。
他走上前，从王建国手里接过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
封皮朴素，没有任何标识，看起来再普通不过。
然而，当林默翻开第一页——
一行醒目的、用红色墨水写下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