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脸前的阶梯，慧明师兄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云逍懒得跟和辩机打嘴炮，踢了踢地上挺尸的慧明。
“这家伙怎么办？扔这儿？”
“带上吧。”辩机道，“他虽道心已碎，但终究是我琉璃净土寺的弟子。”
她说着，单手凌空一抓，一股柔和的佛力便将慧明托起，悬浮在半空中，跟在了她身后。
云逍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在心里吐槽。
待遇不错，失败了还有专人提供悬浮托运服务。
他不再多言，拉着钟琉璃的手，率先踏上了那座光芒构成的阶梯。
脚下的触感很奇特，不像是实体，更像踩在了一团温润的光里。每向上一步，周围的景象都变得更加虚幻，仿佛正从现实世界，走向一个由纯粹意念构成的领域。
钟琉璃跟在云逍身边，小声问道：“师弟，我们这是去哪？”
“塔顶，最后一关。”云逍答道，“打完收工，咱们就能去吃斋饭了。”
“哦。”钟琉璃点了点头，眼睛亮了亮，“那我们快点。”
对她来说，什么佛法机缘，什么最终考验，吸引力远不如一顿丰盛的斋饭。
辩机跟在两人身后，看着云逍的背影，眼神复杂。
震撼，迷茫，探究，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
这个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他强行吞噬万千佛法真意，凝聚出佛魔共存的诡异法相，修为当场破境，最后还引得经文朝拜。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对修行二字的理解。
尤其是他那种“万物皆为养料”的霸道，以及那句“我的身体，什么时候轮到这些玩意儿来做主了”的宣言，更是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她的心上。
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完全不讲道理的“道”。
与这种蛮横的“道”相比，自己引以为傲的“新佛之道”，似乎都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阶梯不长，似乎只有百步之遥。
当最后一步落下，眼前的光芒骤然散去，一个全新的空间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里是塔顶。
空间不大，约莫百丈方圆，空无一物。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头顶则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蕴含着宇宙星辰的虚空。
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种亘古永存的宁静，仿佛时间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众人刚一站定，昏迷中的慧明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轻轻地落在了地上，依旧昏睡着。
云逍环顾四周，眉头微皱。
“没人？最后一关的boSS呢？”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虚空中，光影微微汇聚。
一个身穿朴素灰色僧袍的老僧虚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
他面容慈祥，双目低垂，眉心一点金色的卍字印记缓缓旋转，身上没有丝毫强者应有的压迫感，反而像一位邻家的慈祥老爷爷，让人一见便心生亲近。
“阿弥陀佛。”
老僧虚影双手合十，对着众人微微一礼，声音温和而悠远，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中传来。
“贫僧法蕴，在此恭候诸位多时了。”
“塔灵？”云逍挑了挑眉，直接问了出来。
老僧虚影笑了笑，点了点头：“施主可以这么称呼。贫僧乃此塔核心愿力所化，是这最后一重考验的守护者。”
辩机神色一肃，上前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琉璃净土寺当代佛子辩机，见过法蕴大师。”
法蕴的目光落在辩机身上，轻轻颔首：“新佛之道，百无禁忌，另辟蹊径，亦是佛法。你能走到这里，足见道心之坚。”
他又看向钟琉璃，目光中充满了赞许：“混元一体琉璃身，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丫头，你很好，数千年来，你是第一个能让此塔真正苏醒的人。”
钟琉璃眨了眨眼，不太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云逍身后缩了缩。
最后，法蕴的目光落在了云逍身上。
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在云逍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奇，一丝赞叹，最终化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佛非佛，魔非魔，佛魔一体。剑非剑，心非心，心剑通神。施主的道，当真……有趣。”
云逍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干咳一声道：“大师过奖了。咱们还是聊聊正事吧，最后一关考什么？提前说好，打架可以，别出问答题，尤其是哲学题。”
他最烦的就是跟这些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打机锋。
“呵呵，施主放心。”法蕴笑了，“最后一关，不比力，不比悟，只比一样东西。”
“比什么？”
“抉择。”
法蕴说着，缓缓抬起右手，对着前方的空地轻轻一挥。
嗡！
三团柔和的光球，凭空浮现，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第一团光球，呈暗金色，其中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在涌动，每一次脉动，都让周围的空间产生细微的涟漪。那股纯粹、霸道、坚不可摧的气息，众人再熟悉不过。
云逍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钟琉璃【混元一体琉璃身】的本源力量具象化。
第二团光球，晶莹剔透，宛如一块无暇的水晶。光球内部，一道模糊的剑影若隐若现，没有锋芒毕露，却散发着一股洞彻人心、解析万物的奇异韵味。
那是云逍【通感心剑】的本源智慧具象化。
第三团光球，则呈现出七彩琉璃之色，其中有万千佛陀虚影在吟唱，有无数古老的经文在流转，神圣、庄严、慈悲，正是这座宝塔最核心的、真正的佛法传承。
云逍看着这三团光球，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法蕴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依旧温和，但说出的内容，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最终的考验，规则很简单。”
“这三样东西，分别代表了‘力量’、‘智慧’，以及你们此行的最终目标‘传承’。”
“你们四人，必须共同做出一个选择，放弃其中一样。”
“只有在你们达成共识，选择放弃之后，剩下的两样，连同此塔的最终机缘，才会真正属于你们。”
法蕴的话音落下，整个塔顶空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个规则，太过严苛，甚至可以说是歹毒。
力量，智慧，传承。
这三者，对于任何一个修行者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放弃力量，等于自断臂膀，空有智慧也只能是空中楼阁。
放弃智慧，等于自毁道途，蛮横的力量只会带来毁灭。
放弃传承，更是等于否定了此行的全部意义，那他们辛辛苦苦闯到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更要命的是，规则要求“四人共同选择”。
这意味着，只要有一个人不同意，考验就无法完成。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它将考验的层面，瞬间从个人英雄主义的“力”与“悟”，拉升到了考验团队“道心”与“抉择”的哲学困境。
“这……这怎么可能做到？”辩机第一个失声开口，她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震惊和迷茫。
这个考验，颠覆了她以往所有关于试炼的认知。
传统的试炼，无论多难，总有一个“努力就能通关”的逻辑在。可眼前这个，却是一个纯粹的电车难题，无论怎么选，都是错的。
就在这时，一直躺在地上的慧明，悠悠转醒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当他听清了法蕴大师宣布的规则后，原本死寂的眼神里，突然爆发出了一丝异样的光彩。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
“大师，此题晚辈会解！”
他强撑着站起来，对着法蕴大师躬身一礼，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
“佛曰，万物皆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力量是空，智慧是空，传承亦是空！我们所见的，皆是虚妄，皆是考验道心的幻象！”
“所以，我们的选择，便是‘不选’！因为无物可舍，亦无物可得！这才是佛法的至高真意！‘舍’的本身，就是一种执念！我们应当放下这份执念，方能见得真我！”
慧明越说越激动，他感觉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这是他唯一能在这场试炼中，在云逍和钟琉璃面前，证明自己佛法修为的机会。
他一番话说完，满怀期待地看向法蕴大师，等待着对方的赞许。
然而，法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
“你说的，是经文上的道理。”
老僧轻轻摇头，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
“贫僧要的，是你们心里的选择。”
“万物皆空，那你的‘道心’，空了吗？你的‘执念’，空了吗？”
法蕴的反问，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慧明的心口上。
慧明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
是啊，万物皆空只是理论。他的心，一点也不空。
他充满了对云逍的嫉妒，对钟琉璃的羡慕，对辩机的怨恨，对失败的不甘。
他刚才那番慷慨陈词，本身就是一种想要“赢”的执念。
“噗！”
一口鲜血，从慧明口中喷出。
他那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被这盆冷水彻底浇灭。最后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他双眼一翻，再次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这次，昏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彻底。
云逍看着再次挺尸的慧明，默默摇了摇头。
“心理素质太差，不行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就是个典型的理论派，说得头头是道，一旦遇到实际问题，立刻抓瞎。
慧明的失败，让辩机刚刚升起的一丝侥G幸也随之破灭。
她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作为新佛道的继承人，她比慧明更明白“知行合一”的重要性。空谈理论，在真正的道心考验面前，毫无意义。
她开始认真分析这个选择题。
放弃“传承”？
不行。这是她此行的目的，也是琉璃净土寺数千年的期盼。如果空手而归，她无法向宗门交代。
放弃“力量”？
那代表着师姐钟琉璃的【混元一体琉璃身】。这是师姐安身立命的根本，更是传说中能引领佛门走向新时代的“天命之子”的象征。放弃它，等于亲手毁掉佛门的未来，更是一种对同伴的背叛。
放弃“智慧”？
那是云逍的【通感心剑】。这一路走来，辩机比任何人都清楚，云逍那看似不正经的“智慧”，才是他们能披荆斩棘走到这里的关键。如果没有他，自己恐怕早就死在了无垢之城。放弃云逍的智慧，不仅是忘恩负义，更等于放弃了团队的大脑。
每一个选项，都通向一个无法接受的结局。
这是一个死局。
辩机站在原地，眉头紧锁，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两难境地。她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做出选择，但她的道心却在每一个选项面前都发出了强烈的抗拒。
就在这凝滞的氛围中，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我选好了。”
说话的，是钟琉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只见这位天命之子，脸上没有丝毫的纠结与为难。她迈开步子，径直走到了三团光球的面前。
她没有去看那代表着自身根本的“力量”光球。
也没有去看那神圣庄严的“传承”光球。
她只是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又无比坚定地，将那团代表着云逍“智慧”的光球，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云逍，湛蓝色的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谁都不要。”
“我只要师弟！”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心中炸响。
对她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复杂的哲学难题。
力量是什么？能吃吗？
传承是什么？好吃吗？
这些东西，都没有师弟重要。
没有了力量，师弟会保护她。
没有了传承，师弟会带她去吃好吃的。
可要是没有了师弟，那力量和传承，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的选择，遵循了她最纯粹、最简单的本心——守护。
云逍看着抱着光球、一脸“我保护你”表情的师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无奈地笑了笑，又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辩机看着这一幕，身体微微一震，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自己，能做到像钟琉璃这样，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只为守护一人吗？
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塔灵法蕴静静地看着钟琉璃，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
他赞叹了一句，随即却又摇了摇头。
“但是，你的选择，是‘守护’，而非‘放弃’。”
“考验的规则，是必须放弃其中一样。”
“所以，你的回答，并不能让考验通过。”
法蕴的话，再次将众人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钟琉璃的选择虽然感人至深，却依然没有满足考验的条件。
她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但还是把怀里的光球抱得更紧了，一脸的倔强，仿佛在说“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这个答案”。
僵局，依旧是僵局。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场中唯一一个还没有表态的人身上。
法蕴的视线，也缓缓移向云逍，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期待。
“那么，施主。”
“你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