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县城南三里处的某处军营,张飞正坐立不安的走来走去,苦口婆心的劝说刘备跟着孟益。
“大哥,你想着报恩俺不反对,可那孟将军几乎已经聚集了全幽州的所有兵马,对外放出讯息已有八万人马,纵使是有虚数,三四万能战之兵那也是有的。”
“这么多的人去打一个张纯那是绰绰有余,白捡的功劳你都不要?”
刘备席地而坐,慢条斯理的吹着碗中的热汤,随后小嘬一口,当即脸色大变,大骂道,“老蒯,谁让你他娘给老子放醋布的,这羊汤还喝个球啊。”
蹲在刘备旁边的胖子蒯越讪讪的笑了笑,“大哥,这不是没办法么,盐确实没了,就剩下我们在村里煮晒晾干的那些醋布了。”
“不是。”刘备没好气的瞪了蒯越一眼,“不是怪你用醋布,而是你小子就不能先给我盛一碗,再丢那玩意儿么。”
蒯越挠了挠头,“嘿嘿嘿,忘记了,大哥你凑合喝,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张飞看刘备不理他,急得抓耳挠腮,“大哥!你说话啊,为啥就不参战呢。兄弟们这把剑已经磨了很多年了,再磨,就磨成绣花针了,到时能戳死谁?”
端着羊汤泡饼猛炫的黑娃抬头,“三哥,绣花针虽戳不死人,可能戳的村头冯寡妇直叫唤呐。”
被戳到痛处的蒯越猛地把碗一摔,“黑娃,我入你老母,讽刺谁呢。”
黑娃就像饿死鬼一样,三两口将还剩的小半碗泡饼扒拉进嘴里,也把碗摔了,随后边咀嚼边骂,“狗日的做饭这么难吃,糟蹋老子辛苦猎来的野山羊。”
“就点你了,你那绣花针中看不中用,满足不了人家冯寡妇。”
“老子弄死你!”蒯越捡起一块陶碗的碎片攥在手里,就要冲上去打杀黑娃。
刘备一脚将他踹了个屁股蹲,那边张飞也轻松按住想要杀将过来的黑娃。
“你们他娘的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么?啊?!”
“要不我去取两把刀来,你们两个来场生死决斗?输得明年今天刚好是祭日。”
两个人都被刘备骂得蔫巴了,都低着头不说话。
“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黑娃,老蒯那里年轻时干活受了伤,你没事老戳人家痛处做啥?”
“还有你,老蒯,你看他不爽去揍啊,去抽他大嘴巴子啊,拳头都不用了,还要捡个碗片,咋的,要戳兄弟喉咙里,要杀了他?”
“你们两个混账玩意儿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去云长那领二十军棍。”
“要是不想认,我给你们两人回乡的盘缠,然后立马滚蛋。”
看着逐渐暴躁的刘备,张飞只能温言相劝,“大哥,消消火,消消火……,老蒯和黑娃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兄弟们心里都有火,这成天操练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上战场,大家都急啊。”
看到张飞三句话不离战场,刘备没好气地骂道,“你们才练了几天,就觉得自己很能打了?!我们之中有人上过战场,有人领兵打过仗吗?”
蒯越突然出声道,“大哥,我上过,当然还斩了一个胡人首级,换了三百文钱嘞。”
刘备气得脱下脚上的布鞋,就朝着蒯越打去,“就你他娘机灵,还不赶紧滚去领罚,从明天开始伙食由我负责,带点脑子学,听到没有。”
蒯越胳膊上吃了一记鞋底子才记得跑,边跑边应声,“诶,晓得了,大哥,我这就去罚站。”
看着蒯越跑远,刘备又开始死亡凝视黑娃,后者被看得心里发虚,“大哥!不就是二十军棍么,一点都不疼,俺这就去领受,”
看着黑娃跑了几步,刘备喊了句,“等等,你小子才十七,二十军棍怕你有些吃不消,记住,今天领十棍,七天后再领十棍。”
“没事,大哥俺可……”话还没说完,黑娃就被一只鞋子砸中,然后闭上嘴巴落荒而逃了。
等营帐里就剩张飞时,刘备这才坐下继续皱着眉头喝汤。
这次张飞没有再问,而是等了半刻钟的时间,等到刘备吃完了之后,这才凑上去嬉皮笑脸的讨要答案。
刘备叹了一声,“唉,为将者要多思,多看,多学。”
“云长与你一样,之前斗大的字不识一升,可你看看人家现在,已经可以熟读儒家经书了。”
“不仅如此,短短两三年的功夫,云长不但马上武艺突飞猛进,马下的治军、练兵、行军、布阵,都已经有模有样了。”
“再看看你,每日习练操演过后就跑回城里饮酒吃肉,日积月累之下,已经被云长甩了好大一截了,还不知耻后勇,奋起直追。”
张飞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大哥,你是知道俺的,这识字已经很勉强了,你还让俺去读什么【春秋】、【论语】……,不异于逼着大老粗绣花啊,太难了!”
“还有就是弟弟问你啥时候出兵呢,你咋老顾左右而言他,忒不痛快。”
刘备被气得有些头疼,“我他娘算是对牛弹琴了。出兵,出兵,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兵,咋不见云长追着我问呢,为将帅者当有静气,要能忍,忍到机会出现,一举而定鼎乾坤。”
“现在已经是九月了,那些匪军在渤海肆虐的情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如今在哪里?这不得去刺探?”
“再算上大军整备、出发、行军、接敌、厮杀、追击,这一整趟下来最少也要三个月。”
“张纯能不能打我不知道,但丘力居这人我是知道的,他麾下还是有很多勇士的,要不也不能一度攻破蓟县,杀死护乌恒校尉,以及这里原来的太守。”
“孟益带着朝廷的精锐铁骑,打赢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你也知道,打赢与歼灭,永远是两码事,尤其是骑兵之间的战争。”
“一方要想跑,只要肯舍弃辎重轻装便行,是很难追上的。”
“而且不得不承认,胡人的马就是比我们的好。这其中的缘由很复杂,一是我们汉朝的养马地被那些依附于我们的部落给占了。”
“我们强大之时说的是客居,那些部落也会按时朝贡牛羊、马匹等物。”
“等我们弱小之时,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会认为那块地方本就是上天赐予他们的,不但停止了朝贡,还公然赖在那里不走。”
“时间一久,这就变成了一笔糊涂账,部分草原就被人家昧下了。”
“幽州的辽东、辽西、并州的雁门关以北,凉州的金地以北,这些不都是例子么。”
“汉人的马不如胡人的第二个重要原因就是草不行。翼德你跟着我也很久了,也下地种过田,该知道地力是什么东西吧。”
张飞挠了挠头,“这个俺晓得,地力的强大与否,关乎着庄稼的收成。否则大哥你也不会费那功夫制作肥料,还有采用轮种的方式来耕地。”
刘备点了点头,“种庄稼要先除草,就是为了防止杂草吸收地力,影响小麦、粟、稻、豆等农作物的生长。”
“你也知道,我们汉人养马,光喂草是不行的,还得加麸皮、大豆、粟米等物给马增膘,不然马吃不饱,压根就跑不动。”
“草原就不一样了,那些杂草吸收了丰富的地力,不像中原地区的都干巴巴的,人家那里的草鲜嫩多汁,马大部分吃草就能维持成长所需,只需要少量的精粮即可。”
“还有就是没地方跑,马总是被拴养,不像草原那样,经常可以纵马狂奔,让战马的速度、耐力提升上来,很容易就把良种马给养废。”
“扯远了,反正你只要知道,孟益这场仗会拖的很久。所谓的速胜,真就是朝廷在做梦而已。”
“进入十二月以后仗就不好打了,不知你有没有感受到,北方这冬天越来越冷了。”
“到时候只要下一场雨雪,粮道一断,补给与取暖的物资用完,到时不论是孟益的人,还是张纯与丘力居的人,他们都会陷入绝境。”
“彼时就是你我兄弟的建功立业之机遇,不需要多,只要五百养精蓄锐,做好保暖措施的精骑,就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这就是孙子兵法里说的,夫未战而庙算者胜,得算多也。”
“你大哥我考虑到了胡汉之间的马匹优劣、考虑到了气候,考虑到了出兵时用的取暖之物,考虑到了便携速食军粮的制作,考虑到了双方的士气,故此战不战则已,战则必胜。”
“翼德,你懂了吗?”
张飞咂了咂嘴巴,随后咽了一口口水,有些不明觉厉的拍马屁道,“弟弟再没有疑惑了,大哥真乃神人也!”
刘备正打算说什么,营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好一个庙算多者胜,好一个有心算无心,玄德好生厉害。”
看到来人是方源,刘备眼中的杀机这才迅速敛去,没好气的骂负责守卫的陈二虎,“你小子咋回事,方主簿到访,你也不知道吱一声。”
“大哥……,我……”
看着被训的陈二虎,方源轻叹一声道,“玄德勿怪,是我恳请他不出声的,不是有意窥探机密,而是听到了一番高论,不忍打断而已。”
“泄密之事勿忧,老夫已经辞官,并且因为某事与刘虞,刘伯安分道扬镳,打算来你帐下讨口饭吃,不知玄德可愿收留在下?”
说实话刘备有些懵,以他目前的名气,最多吸引一下绿林好汉,多是那些武艺高强的大肚皮汉来投,军中这类人数不胜数,还是第一次有文士来投,感觉还蛮新鲜的。
不过只是片刻的呆愣,他立刻就收敛心神,表现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故意将刚才脱下来的鞋子反着穿,急急乎乎的朝着方源飞奔而去,然后拉出了他的手。
“备得先生,实乃如鱼得水,如虎添翼矣。”
方源被刘备倒屣相迎的举动给感动到了,他投靠过很多人,但无一不是自视甚高之辈,唯有眼前这人,能以这么低的姿态来迎他。
“方茂才见过主公。”
“别啊,拜啥拜,到这里就是自家人了。”
刘备手劲很大,方源拜到一半就被他给搀扶起来了。
“翼德,让后营杀鸡宰羊,设宴款待方先生。”
“二虎,去我营帐的箱子里,把我珍藏的那几瓶清酒拿出来,我要与先生痛饮。”
“诶,好嘞。”陈二虎笑着跑出去取酒了,张飞眼巴巴的看着刘备,脚下没有动弹。
“愣着干啥,今天高兴,准你喝半坛,还不快去后面吩咐人做菜。”
“嘿嘿嘿,俺这就去。”听到能喝酒,张飞咧嘴傻笑着也跑出去了。
“嗐,让方先生见笑了,你也知道,我这三弟喝完酒总是控制不住脾气,一般在军中我都不让他饮酒的。”
“主公唤我老方、方源或者我的字茂才即可,先生的称呼,实在是当不起。”
“那不行,还是喊方老吧。尊长者讳,直呼您的名字不太好。”
“还有,别提什么下属部下属的,你能来投奔我,就是我的叔伯,其余休要再提。”
听到这里,方源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人人皆言刘玄德会收买人心,入局之后的他,已经生出了敢不为之效死的念头。
此刻方源无比确认刘备就是他在等的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