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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鳖湾腐朽栈桥上的死寂,被荒草丛中那窸窣的异响瞬间撕裂!

阿鲤如同受惊的幼兽,浑身肌肉绷紧,攥着那截磨尖生锈断铁的手指关节发白,稚嫩的脸上只剩下野兽般原始的警惕和凶狠。他死死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小的身体伏在昏迷的杜黑七身前,像一堵绝望而脆弱的屏障。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朽木,呜咽的风声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

然而,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并未出现。荒草丛只是剧烈晃动了几下,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片刻死寂后,一个同样瘦小、却异常灵活的身影,如同泥鳅般从草丛里钻了出来!

“泥鳅?!” 阿鲤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随即又提得更高!他认得这个一起在沙洲长大的伙伴。

泥鳅脸上沾满污泥和草屑,气喘吁吁,眼神里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恐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滴血的短匕,背上还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包裹。

“阿鲤哥!快!快走!沙洲…沙洲没了!” 泥鳅冲到栈桥边,声音嘶哑颤抖,“独眼龙带着兄弟们去报仇…全…全栽了!鹰愁峡发了洪水!人都没了!砺刃谷的人…占了沙洲!老弱都被抓了!我是趁乱…趁乱偷了条小船溜出来的!后面…后面好像还有人追我!”

沙洲没了?独眼龙全军覆没?!

阿鲤如遭雷击,小脸瞬间煞白!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杜黑七。七爷的基业…没了?

“追兵?” 阿鲤的声音干涩嘶哑,握紧断铁的手却更用力了。他不能退!七爷还在这里!

“不知道…好像…好像是另一伙人…不是砺刃谷的…” 泥鳅语无伦次,眼神惊恐地回望来路,“阿鲤哥,别管七爷了!他…他不行了!我们快跑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闭嘴!” 阿鲤猛地低吼,眼中爆发出狼崽般的凶光,“要走你走!七爷在,我就在!” 他不再理会泥鳅,目光死死盯住那片还在晃动的荒草丛,全身戒备。

泥鳅看着阿鲤决绝的背影,又看看栈桥上形同枯槁的杜黑七,一咬牙,竟真的转身跳上他们那条蒙泥小舢板,解了缆绳,头也不回地划入浑浊的河水中,很快消失在芦苇丛后。

栈桥上,只剩下阿鲤和杜黑七。寒风卷过,更添凄凉。

荒草丛再次晃动,这一次,两个穿着湿漉漉紧身水袍、脸上蒙着黑布的汉子踉跄着走了出来。其中一个捂着鲜血淋漓的小腹,显然被泥鳅刺伤了。两人眼神阴鸷,带着煞气,目光扫过栈桥上的阿鲤和杜黑七,又警惕地看了看泥鳅消失的方向。

“妈的!让那小子跑了!” 受伤的汉子啐了一口血沫。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另一个汉子声音沙哑,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在阿鲤身上,“小崽子,那老家伙是谁?杜黑七?”

阿鲤浑身一颤,握着断铁的手心全是冷汗,却不退半步,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性的嗬嗬声,像极了护食的小兽。

“嘿!果然是条大鱼!” 受伤的汉子眼中闪过贪婪,“抓回去!周将军必有重赏!”

两人对视一眼,不再犹豫,一左一右,如同捕食的鬣狗,猛地扑向栈桥!

阿鲤瞳孔骤缩!求生的本能和守护杜黑七的执念瞬间压倒恐惧!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不退反进,矮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迎着左侧受伤的汉子冲去!手中的生锈断铁,不管不顾地刺向对方流血的伤口!

“小杂种找死!” 受伤汉子没想到这小崽子如此凶悍,剧痛让他动作一滞!阿鲤的断铁狠狠扎进了他的伤口,搅动!

“啊——!” 凄厉的惨叫响起!受伤汉子剧痛之下,本能地一掌拍出!巨大的力道狠狠扇在阿鲤瘦小的身躯上!

“噗!” 阿鲤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腐朽的栈桥栏杆上,喉头一甜,鲜血喷出!手中的断铁也脱手飞出!

另一个汉子见同伴受创,眼中凶光更盛,拔出分水刺,直扑失去反抗能力的阿鲤!寒光闪闪的刺尖,直指少年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咳!!”

一直昏迷的杜黑七,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他庞大的身躯如同回光返照般剧烈抽搐,青紫的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一大口粘稠、散发着恶臭的黑血,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扑向阿鲤的汉子动作一滞!

喷出的黑血,不偏不倚,正溅了那汉子满头满脸!

“滋——!”

如同滚油滴入冷水,被黑血溅到的皮肤瞬间传来剧烈的灼烧感!那汉子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双手捂脸,痛苦地翻滚倒地!脸上、手上,凡是沾到黑血的地方,迅速鼓起恶心的水泡,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变黑!毒!杜黑七体内残余的剧毒,竟霸道如斯!

受伤的汉子也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剧痛,连滚爬爬地后退,看着地上翻滚哀嚎、迅速溃烂的同伴,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毒…毒人!怪物!快跑!” 他惊恐地尖叫着,拖着流血的身体,连同伴也顾不上,如同丧家之犬般一头扎进荒草丛,狼狈逃窜!

栈桥上,只剩下杜黑七剧烈的喘息和咳嗽,以及那具在剧毒黑血中迅速溃烂、发出恶臭的尸体。阿鲤挣扎着爬起来,顾不得胸口的剧痛,连滚爬爬地扑到杜黑七身边。

“七…七爷!” 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和难以言喻的激动。七爷醒了!虽然吐出的血是黑的,但他醒了!

杜黑七艰难地睁开眼,豹眼中布满了血丝,浑浊而虚弱。他看了一眼身边焦急的少年,又看了一眼地上那具迅速腐烂的尸体和荒草丛的方向。巨大的痛苦和身体极度的虚弱让他无法思考太多,但他眼中那属于“翻江龙”的暴戾和凶残,却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后,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意。

“水…” 他喉咙里挤出沙哑至极的一个字。

阿鲤如同听到天籁,连忙抓起旁边仅剩的一个破水囊,小心翼翼地凑到杜黑七嘴边。清凉的河水滑过灼烧般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

杜黑七贪婪地吞咽了几口,喘息稍定。他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荒凉死寂的老鳖湾,最终落在下游漳水方向,那里曾是他的王国。

“沙洲…没了?”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疲惫和冰冷的确认。

阿鲤含泪点头。

杜黑七闭上眼,巨大的身躯因为虚弱和痛苦而微微颤抖。许久,他再次睁开眼,看向阿鲤那满是污泥、血渍和泪痕的小脸,看着少年眼中那不顾一切的依赖和守护。

“扶…扶老子起来…” 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鲤用尽全身力气,搀扶着杜黑七沉重的身躯,让他勉强靠在腐朽的栈桥柱子上。杜黑七望向漳水下游,浑浊的河水平静流淌,仿佛吞噬了所有的恩怨和厮杀。他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怨毒,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清醒。

“李…长…天…”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周…阎…王…”

他缓缓抬起一只依旧微微颤抖、却骨节粗大的手,指向漳水下游,指向砺刃谷的方向,也指向更远处州府官军大营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如同来自九幽的诅咒:

“这潭水…浑了…才好摸鱼…”

“阿鲤…记住…活着…才有机会…把他们都…拖下水…”

少年懵懂地看着七爷眼中那令人心悸的寒光,似懂非懂,却重重点头。只要七爷活着,让他做什么都行!

与此同时,砺刃谷。

肃杀的气氛如同实质般笼罩着山谷。鹰愁峡的胜利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如同绷紧的弓弦,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李长天赤着双足,踩过新设防线上布满尖锐蒺藜和倒刺的冰冷土地。尖刺划破脚底,渗出丝丝血迹,他却浑然不觉,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赵铁柱、陈墨、柳红袖紧随其后。

防线依山而建,利用陡峭的地形和砍伐的巨大圆木构筑了数道壁垒。新修复的五艘快船隐藏在河湾的芦苇丛中,船头架设着蜂窝弩。工匠营日夜赶工,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铁锈的味道。士兵们沉默地搬运着滚木礌石,眼神里是经历过血火后的疲惫和一种冰冷的坚定。

“周阎王前锋营已过黑风岭,距谷口不足五十里。骑兵三百,步卒五百,携带攻城器械。” 柳红袖低声汇报,肩头的伤处缠着干净的布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刘铁鞭那边暂时没有大规模异动,但其麾下悍匪‘钻山豹’带着两百多人,已潜入北面野猪林,似有截断我们退路或骚扰粮道之意。”

赵铁柱一拳砸在身旁粗大的圆木上:“狗日的周阎王!来得倒快!大哥,我带人去野猪林,先把‘钻山豹’那伙杂碎灭了!省得他们在背后捅刀子!”

陈墨眉头紧锁:“铁柱,不可!野猪林地形复杂,易守难攻。‘钻山豹’是地头蛇,我们贸然进去,恐遭埋伏!当务之急是守住谷口!周阎王才是心腹大患!”

“守?怎么守?” 赵铁柱梗着脖子,“他们骑兵多!还有攻城锤!我们这木头寨子,能顶多久?依我看,不如主动出击!趁他立足未稳…”

“够了!” 李长天低沉的声音打断争论。他停下脚步,蹲下身,毫不在意地用手抹去脚底沾染的泥土和血渍,目光却死死盯着地面上一处被踩倒的蒺藜,以及蒺藜旁几枚模糊的、不属于砺刃谷士兵的陌生脚印。这脚印很深,带着匆忙逃离的拖痕,指向山谷侧翼一处相对平缓、长满灌木的山坡。

“红袖,这里,昨夜有谁来过?” 李长天指着那脚印,声音冰冷。

柳红袖心中一凛,立刻上前仔细查看,脸色微变:“不是我们的人!看痕迹…不超过三个时辰!像是…探子!他们摸到了这里?!”

一股寒意瞬间掠过众人心头!防线侧翼出现敌踪!这意味着周阎王不仅大军压境,其精锐斥候已如毒蛇般悄然潜入,摸清了谷口防线的虚实!

李长天缓缓站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目光如寒潭般扫过众人:“看到了吗?豺狼的爪子,已经伸到我们眼皮底下了。守?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周阎王耗得起,我们耗不起!谷里的粮,撑不过一月!”

他猛地指向野猪林方向,又指向谷外周阎王大军压来的方向,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赵铁柱!”

“在!”

“你带执法队全部精锐,再加两百敢死之士!今夜子时,突袭怀远县!刘铁鞭的老巢!”

“啊?” 赵铁柱和众人都愣住了!不守谷口,反而去打刘铁鞭?

“刘铁鞭倾巢而出配合周阎王,其老巢必然空虚!” 李长天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冷静的光芒,“怀远县是他的钱粮根基!打掉它,刘铁鞭必乱!周阎王侧翼不稳,粮道也受威胁!他要么分兵回援,要么军心动摇!此乃攻敌必救!围魏救赵!”

他目光转向陈墨:“墨之!”

“学生在!”

“你坐镇谷中!利用工事,死守谷口!不求杀敌多少,只求拖住周阎王主力!至少给我拖住三天!三天之内,谷口若破,提头来见!”

陈墨脸色煞白,但看着李长天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和重托,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他重重抱拳,声音带着决死的颤音:“学生…领命!人在谷在!”

“红袖!”

“在!”

“你的伤未愈,但你的眼睛不能歇!” 李长天盯着她,“我要你盯死周阎王大营!他分兵多少回援怀远?粮草囤于何处?何时运抵?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芒,“…他军中,可有疫病流言?”

“疫病?” 柳红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对!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李长天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天时的冷酷,“漳水洪灾刚过,周阎王大军仓促集结,长途奔袭,军士疲惫,水土不服…正是疫病滋生之时!若真有流言…便是天助我也!”

柳红袖心领神会:“明白!我立刻加派人手!”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砺刃谷这架刚刚经历血火淬炼的战争机器,在李长天孤注一掷的决断下,再次疯狂运转起来!赵铁柱带着嗜血的兴奋去挑选敢死之士。陈墨脸色凝重,开始重新部署谷口防务。柳红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情报网络的阴影中。

李长天独自一人,再次走到防线边缘,望向谷外莽莽群山。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赤着的双足踏在冰冷的、布满蒺藜的土地上,每一步都留下淡淡的血印。

蒺藜铺路,赤足量山河。

这山河的重量,这前路的荆棘,远比冰冷的刀锋,更能刺痛人心,也更能…淬炼出一颗逐鹿天下的铁石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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