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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如同浸透了死水的裹尸布,沉沉压在潜龙谷破碎的山脊之上。寒风卷着尚未散尽的焦臭、血腥和冰尘,呜咽着扫过谷口那片狼藉的修罗场。京观的残骸在风中冒着最后一缕青烟,冻结的血冰在阳光无力穿透的阴霾下缓慢融化,混合着泥泞,形成一片片暗红粘稠的泥沼。

李长天枯槁如鬼的身躯蜷缩在泥沼边缘,如同一截被雷火劈焦、又被寒冰冻透的朽木。玄铁兵符依旧被他那只覆盖着残留冰鳞和污血的手死死攥着,深陷在冰冷的泥地里。他呼吸微弱,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出细碎的冰晶和血沫,生命之火在残破的躯壳内摇曳,仿佛随时会被这谷口的寒风吹灭。

谷内幸存的惊蛰营残部,如同惊散的沙丁鱼群,在破碎的营帐和嶙峋的岩石间瑟缩。恐惧并未随着谷口妖魔的消失而散去,反而如同冰冷的毒藤,更深地缠绕着每一颗惊魂未定的心。他们远远望着谷口那片泥沼,望着泥沼中那具蜷缩的、非人非鬼的躯体,望着他手中紧攥的、象征着无上权柄却浸满血腥的玄铁狼符。无人敢靠近,无人敢出声。磐石将军的血令犹在耳边,赵铁柱瞬间化为冰尘的景象烙在眼底,而此刻谷口那位…还是他们的狼帅吗?亦或只是暂时沉睡的寒潭妖魔?

死寂。只有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灰烬和残破的布条。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踉跄的身影,艰难地从谷内深处、寒潭洞方向的阴影中挪了出来。

是陈墨。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官袍破烂不堪,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的血痂。一条手臂无力地垂着,显然是受了重伤。他的眼神空洞、疲惫,深处却燃烧着一丝近乎疯狂的执拗。他无视了沿途那些如同受惊兔子般躲闪的士兵,无视了这片浸透背叛与死亡的死寂山谷,目光死死锁定在谷口泥沼中那个蜷缩的身影上。

他一步步走近,脚步虚浮,在冰冷的泥地上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每一步都牵动着重伤的躯体,带来钻心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他的眼中,只有那枚被枯槁手指紧攥的玄铁兵符,以及兵符主人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

终于,他走到了李长天身边。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蹲下身。浑浊的泥水浸透了他的衣角。他没有立刻去碰触兵符,也没有去看李长天惨不忍睹的面容。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李长天那只紧攥兵符的手上——覆盖着龟裂冰鳞,青紫的血管在惨白的皮肤下狰狞凸起,指甲缝里嵌满了黑红的泥垢和凝固的血块。

陈墨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伸出自己那只还算完好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覆盖在李长天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背之上。

触手一片刺骨的冰寒,混杂着粘腻的血污感。没有回应,只有微不可察的脉搏跳动,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主公…”陈墨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烈血腥和焦臭的冰冷空气,仿佛要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他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坚定,开始用力,试图掰开李长天紧攥兵符的手指。

那枯槁的手指如同铁铸,死死扣着冰冷的狼首。陈墨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泥污滚落。他不敢用全力,怕伤到那具残破的躯体,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加重力道。指骨与冰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流逝。寒风卷起陈墨散乱的鬓发,吹过他布满血丝却执拗异常的眼睛。

“咔嚓…”

一声细微的、如同枯枝折断的轻响。

李长天那只覆盖着冰鳞的拇指,在陈墨拼尽全力的掰动下,极其不自然地向外翻折了!指关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角度!

陈墨的动作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而就在这指骨折断的剧痛刺激下!

李长天那具如同死去的躯体,猛地剧烈痉挛了一下!

深陷的眼窝骤然睁开!

浑浊的眼球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涣散失焦,却在睁开的瞬间,猛地转向陈墨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的、野兽般的凶戾!仿佛沉眠的毒蛇被踩中了七寸!

“呃…嗬…”一声带着血沫和冰渣的、非人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那只未被控制、依旧覆盖着残鳞的左手,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蝎之尾,带着一股沛然的巨力和刺骨的冰寒,猛地挥向近在咫尺的陈墨面门!

陈墨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重伤在身,根本无从躲避!

千钧一发!

陈墨的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那只覆盖在李长天手背上的手,不再尝试掰开手指,而是猛地向下一压,死死扣住李长天的手腕!同时身体竭尽全力向后仰倒!

“呼!”

裹挟着冰寒劲风的枯槁利爪,擦着陈墨的鼻尖呼啸而过!带起的锐风在他脸上刮出几道细微的血痕!

陈墨仰面摔倒在冰冷的泥泞中,溅起一片污秽。他顾不上狼狈,连滚带爬地向后急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死死盯着泥沼中那个再次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试图挣扎爬起的“怪物”,眼中充满了后怕和冰冷的绝望。

那一瞬间的眼神,那野兽般的攻击,彻底击碎了陈墨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寒潭的侵蚀、邪晶的反噬、非人力量的滥用…主公的灵魂,恐怕早已被撕碎、污染,沉沦在那口死水的最深处。此刻挣扎的,不过是依托着残存躯壳、被寒潭意志驱动的行尸走肉!

夺取兵符,执行焚谷撤军的命令,是唯一的生路!也是主公残存意志可能下达的最后清醒指令!但…如何从这头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怪物”手中夺下兵符?

陈墨的目光扫过四周。远处幸存的士兵惊恐地望着这边,无人敢上前。他重伤在身,硬拼无异于送死。必须智取!

就在这时,李长天挣扎的动作突然一顿!他猛地弓起身体,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爆发!大股大股混着细碎冰鳞的暗红污血从他口鼻中狂喷而出,溅落在身下的泥沼里!他覆盖着冰鳞的皮肤下,青紫的血管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凸起!那双浑浊的眼球痛苦地翻白,身体剧烈抽搐,仿佛体内的寒毒和异变之力正在失控地反噬、撕扯着他最后的生机!

机会!

陈墨眼中厉芒一闪!他强忍着重伤和剧痛,猛地从泥地中弹起!如同扑向猎物的饿狼,再次冲向那因剧痛而暂时失去攻击能力的躯体!这一次,他的目标无比明确——不是手,而是李长天那只紧攥兵符的、因剧痛和痉挛而微微松动的——**手腕**!

陈墨仅存的右手五指如钩,灌注了残存的全部力气和真气,带着分筋错骨的狠辣,精准无比地扣住了李长天手腕内侧最脆弱、最关键的脉门要穴!同时身体死死压住李长天因剧痛而弓起的后背!

“呃——!”李长天发出一声痛苦而愤怒的嘶吼,身体疯狂扭动挣扎!覆盖着冰鳞的左手胡乱地抓挠、拍打着压在身上的陈墨!刺骨的冰寒和巨力透过皮甲传来,每一次击打都让陈墨气血翻腾,口鼻溢血!

陈墨咬碎了牙,嘴角鲜血淋漓!他不管不顾,所有意志都集中在扣住脉门的那只手上!五指如同铁钳,疯狂发力!真气如同尖针,狠狠刺入李长天腕部的筋络!

“嘎嘣!”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筋骨错位声!

李长天那只紧攥兵符的右手手腕,在陈墨拼尽性命的狠辣擒拿和真气冲击下,被硬生生扭断、卸脱了关节!

紧握的五指,终于在这一刻,因剧痛和关节的脱臼,无力地松开了!

那枚沾满血污、象征着惊蛰营最高权柄的玄铁兵符,从枯槁的指间滑落,“啪嗒”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泥水里!

陈墨眼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他毫不犹豫,立刻松开钳制,不顾李长天因手腕剧痛而发出的非人咆哮和另一只手的疯狂抓挠,一个狼狈的翻滚扑向泥水中的兵符!

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血污溅了他满头满脸。他顾不得肮脏,一把将兵符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混杂着血腥和泥土的气息,却如同最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点燃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光!

他挣扎着爬起,紧握着兵符,踉跄后退,拉开与泥沼中那个因剧痛和暴怒而疯狂挣扎、嘶吼的枯槁身影的距离。

“呼…呼…”陈墨剧烈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兵符,狰狞的狼首在泥污下依旧散发着沉重冰冷的光泽。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谷内那些依旧瑟缩、惊恐的幸存者,最后落回泥沼中那个非人嘶吼的身影。

眼神中的狂喜迅速褪去,被一片深沉的、冰冷的、混杂着无尽悲怆与决绝的死寂所取代。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紧握的玄铁兵符。

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声音,如同垂死孤狼的最后长嗥,穿透呜咽的寒风,回荡在死寂的潜龙谷上空:

“狼帅令!”

“执此符者…统于众!”

“焚谷!!”

“撤往黑水峪——!!!”

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水,浇铸在每一个幸存者心头。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到极点的骚动。恐惧、茫然、绝望…各种情绪在幸存者眼中交织。焚谷?烧掉这浸透血泪、埋葬了无数袍泽和理想的巢穴?撤往那遥远未知、据说瘴疠横行的黑水峪?前途茫茫,生机何在?

但无人敢质疑那枚染血的玄铁兵符,无人敢质疑刚刚那个从“妖魔”手中夺下令符的身影。谷口那片泥沼中,枯槁身影痛苦的嘶吼如同地狱的丧钟,提醒着他们违逆的下场。

陈墨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他紧攥兵符,拖着重伤的身躯,一步步走向谷内深处。每一步都牵动着内腑的剧痛,但他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冰冷如铁。他需要火,需要足够焚尽一切的大火!

幸存的“蜂巢”残部,如同幽魂般从阴影中出现,无声地汇聚到陈墨身后。他们大多带伤,眼神麻木,却依旧保留着最后一丝服从的本能。磐石将军已死,柳红袖大人葬身寒潭洞…眼前这位浑身浴血、攥着狼符的副帅,是惊蛰营最后的脊梁。

“火油…柴薪…集中谷仓、药庐…”陈墨的声音嘶哑,却条理清晰,一道道命令冰冷下达。他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犹豫。每拖延一刻,谷口那“怪物”恢复一分力量,或者寒潭深处那被暂时击退的恐怖意志卷土重来的危险就多一分。

残存的士兵和民夫在兵符的威压和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开始机械地行动起来。一桶桶残存的黑乎乎火油被拖出,一捆捆干燥的柴薪被堆叠在谷内重要的营房、仓库、工坊外。火油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和焦臭,弥漫在压抑的空气中。

陈墨亲自带人,重返寒潭洞。

洞窟深处依旧残留着刺骨的寒意和淡淡的腥气。寒潭水面死寂,只余下浑浊的潭水无力地拍打岩壁。火室内一片狼藉,昏迷的亲卫被抬出。秘库石室,磐石庞大的身躯早已冰冷僵硬,覆盖着蓝黑色的右臂散发出腐败的气息。柳红袖的遗体依旧蜷缩在墙角,心口那焦黑的创口触目惊心。

陈墨的目光在柳红袖的遗体上停留了一瞬。那空洞的左眼,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决绝与牺牲。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沉默地走上前,脱下自己破烂的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了柳红袖的身上,遮住了那个恐怖的伤口和空洞的眼睛。

“搬…出去…一起…烧了…”他嘶哑地命令,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当柳红袖和磐石的遗体被抬出寒潭洞时,谷内的火油和柴薪也基本布置完毕。陈墨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死寂的寒潭,眼中是刻骨的忌惮与冰冷。他亲手将几桶火油倾倒在寒潭洞入口附近干燥的苔藓和朽木上。

他站在谷内相对高处的一块巨石上,俯瞰着这片即将化为焦土的营地。残破的营旗在寒风中无力地垂落,昔日操练的校场如今遍布尸骸和冰渣,寒潭洞如同巨兽的伤口,沉默地张着口。

他缓缓举起了手,手中紧攥着一支点燃的火把。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惨白、染血、却冰冷如石刻的脸庞。

“点火。”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谷内。

“呼啦——!”

一支支火把被投入浇满火油的柴薪堆!干柴烈火,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火焰如同贪婪的巨蟒,疯狂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谷仓、药庐、工坊、营房…一处处火头冲天而起!浓烈的黑烟翻滚着、咆哮着,直冲铅灰色的天穹!

烈焰迅速蔓延,吞噬着木质的建筑,吞噬着来不及带走的辎重,吞噬着倒伏在地的尸骸…焦臭味、皮肉燃烧的恶臭、木材爆裂的噼啪声…构成了一曲毁灭的挽歌。

陈墨站在巨石上,冰冷的眼眸倒映着下方熊熊燃烧的火海。火光将他染血的身影拉得老长,在岩壁上扭曲跳动,如同地狱的剪影。他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那座废弃的药庐——柳红袖最后栖身的角落;看着火焰逼近寒潭洞的入口,将倾倒在地的火油引燃,幽蓝的火蛇开始贪婪地舔舐洞口的岩石…

谷口方向,李长天痛苦的嘶吼似乎被这滔天大火所惊动,变得更加狂暴和不甘,但很快又被火焰的轰鸣和建筑倒塌的巨响所淹没。

“走!”陈墨不再停留,转身跳下巨石,声音斩钉截铁。

幸存的队伍,如同一条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残龙,在陈墨的带领下,沉默地涌向谷口。他们绕过那片依旧在嘶吼挣扎的泥沼,绕开熊熊燃烧的京观残骸,踏着融化的血冰和泥泞,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谷外莽莽的、铅灰色笼罩的山林之中。

队伍末尾,几名“蜂巢”死士沉默地留下。他们背负着沉重的包裹,里面是惊蛰营最后的、无法带走的机密档案、图纸,以及…几件被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物品:半截染血的《均田令》草稿,一柄断裂的、边缘残留着幽蓝的“蚀骨”匕首碎片,一枚表面带着螺旋纹路的青铜齿轮残片。

他们如同忠诚的工蚁,在烈焰焚谷的背景下,将这些承载着理想、牺牲、阴谋与异变的残骸,仔细地、深深地埋入谷口一片尚未被大火波及的、冰冷的冻土之下。覆土,夯实,不留任何标记。

做完这一切,他们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已成火海的故巢,望了一眼谷口泥沼中那个在烈焰映照下依旧疯狂扭动的枯槁身影,眼中是冰冷的决绝,随即转身,追随着队伍消失在山林的阴影里。

潜龙谷,彻底化为一片翻腾的火海。浓烟蔽日,烈焰冲天。所有的背叛、血腥、理想、牺牲、寒潭的诡异、权力的腐化…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焚尽一切的大火中,走向最终的埋葬。

唯有谷口那片泥沼中,一个被世界遗忘的枯槁身影,还在烈焰的背景音下,发出断续、微弱、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覆盖着残鳞的皮肤被火焰的热浪炙烤着,龟裂的缝隙中渗出暗红的血珠,旋即又被烤干。他浑浊的眼球,倒映着那片毁灭的火焰,瞳孔深处,那点挣扎的人性光点,在烈焰的灼烧和寒潭残留意志的撕扯下,如同风中之烛,明灭不定,最终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的、永恒的幽暗。

莽莽山林,铅云低垂。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幸存者褴褛的衣衫和疲惫不堪的脸庞。队伍沉默地在崎岖的山道上跋涉,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身后,潜龙谷方向冲天的火光和翻滚的浓烟,是烙在每个人心头的最后印记,提醒着他们刚刚逃离的是何等炼狱。

陈墨走在队伍最前,一手紧握着冰冷的玄铁兵符,另一只手捂着肋下。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剧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脸色惨白,嘴唇紧抿,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锐利而冰冷地扫视着前方的山路和两侧幽深的林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握紧兵符的手指骨节发白。

“停!”陈墨猛地抬手,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队伍瞬间停下,疲惫的士兵们茫然四顾,眼中充满了惊弓之鸟般的警惕。

陈墨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前方山路拐角处,一片被积雪覆盖的乱石堆。那里,几片残破的、带着惊蛰营标记的皮甲碎片,散落在雪地上,旁边还有几滩早已冻成暗褐色的血迹。

“戒备!”陈墨低喝。身后的“蜂巢”残部立刻无声散开,如同警惕的猎犬,占据有利位置,弩箭上弦,刀剑出鞘,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

陈墨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积雪和枯枝。乱石堆后,一个被刻意掩盖的浅坑暴露出来。坑里蜷缩着几具早已冻僵、面目全非的尸体。看装束,是惊蛰营的斥候!他们身上布满了致命的刀伤和箭孔,显然遭遇了伏击!

陈墨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尸体上的伤口和散落的箭矢。伤口狠辣精准,箭矢的制式…混杂着几种不同的来源!有“蛛网”惯用的三棱毒箭,有山匪的粗制骨箭,甚至还有…羌族狼牙箭的痕迹!

“‘地藏’…好快的手…”陈墨眼中寒芒爆射,牙关紧咬。潜龙谷的惨剧刚刚落幕,这张无形的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收拢了!联合了残余的“蛛网”、被打散的山匪,甚至可能煽动了那些对惊蛰营心怀怨恨的羌族降部!目标,显然是他们这支带着惊蛰营最后火种撤离的残军!

“清除痕迹!加速前进!”陈墨站起身,声音冰冷如铁,“黑水峪还有三日路程!不想死在半路喂狼的,都给我打起精神!”

队伍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沉重和压抑。死亡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疲惫不堪的士兵咬紧牙关,加快脚步,伤员的呻吟被强行压下。陈墨将兵符贴身藏好,亲自断后,警惕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后方和两侧幽暗的密林。

接下来的路途,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股的伏击如同阴冷的毒蛇,不时从意想不到的地方窜出。冷箭、陷阱、小规模的袭扰…每一次遭遇,都伴随着鲜血和生命的消逝。队伍的人数在不断的减员中缓慢而持续地减少。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淹没这支残军。

第三日黄昏。

当疲惫到极限的队伍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一条奔腾咆哮的墨黑色大河,如同蛰伏在大地上的恶龙,赫然出现在眼前!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汹涌,撞击着两岸嶙峋的黑色岩石,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河水并非清澈,而是一种诡异的、近乎墨汁般的浓黑,散发着淡淡的、如同铁锈混合着硫磺的刺鼻气息。

河对岸,是连绵起伏、覆盖着原始森林的黑色群山。山势险恶,云雾缭绕,充满了蛮荒和未知的气息。那里,就是地图上标注的——黑水峪。

“黑水河…”陈墨站在山梁上,望着下方奔腾的墨色激流,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抵达目的地的喜悦。这条河,就是横亘在残军与生路之间最后的天堑。没有渡船,没有桥梁。凛冬时节,河水冰冷刺骨,暗流旋涡遍布,这诡异的墨色更不知蕴含何种凶险。

“找地方…扎营…休整…”陈墨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连续的战斗和跋涉已将他逼到极限。

幸存者们麻木地寻找着背风的凹地,点燃微弱的篝火,烘烤着冻僵的手脚。沉默笼罩着小小的营地,只有黑水河的咆哮声如同永恒的丧钟。

陈墨靠在一块冰冷的黑色岩石上,肋下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解开衣襟,露出被简单包扎、却依旧渗出血迹的伤口。他拿出贴身珍藏的兵符,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丝。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两样东西:半截被血污浸透、字迹模糊的《均田令》草稿;一个巴掌大小、用最柔软羊皮包裹的襁褓。襁褓里,一个瘦小的婴儿正闭着眼睛,小脸冻得发青,呼吸微弱。

这是撤离前夜,一个濒死的“蜂巢”女谍挣扎着塞到他手中的。婴儿的母亲,在掩护柳红袖最后一次潜入京城传递情报时暴露,被“蛛网”酷刑折磨致死。这婴儿,是柳红袖生前唯一嘱托要保全的遗孤,也是潜龙谷无数牺牲者留下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火。

陈墨伸出颤抖的、带着血污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婴儿冰冷的小脸。婴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小嘴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

就在这时!

“嗖!嗖!嗖!”

尖锐的破空厉啸撕裂黄昏的寂静!数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从河对岸茂密的黑色丛林深处激射而出,目标直指篝火旁毫无防备的伤员!

“敌袭——!!!”警戒的哨兵发出凄厉的嘶吼!

营地瞬间大乱!疲惫的士兵们仓促抓起武器,篝火被惊慌的身影踢散!

陈墨瞳孔骤缩!他猛地将婴儿塞回怀中,一把抓起身边的佩剑,同时厉声嘶吼:“举盾!结阵!保护伤员!”

然而,袭击者显然蓄谋已久,且占据地利!更多的弩箭如同骤雨般从对岸密林中泼洒而来!同时,几艘简陋却迅疾的木筏,如同幽灵般从下游一处隐蔽的河湾冲出,筏子上人影憧憧,刀光在墨黑的河面上闪烁着森冷的寒芒!

“是水匪!黑龙帮的余孽!”有人认出了木筏上悬挂的残破黑龙旗!

“还有羌族的箭!”另一人指着对岸密林中射出的狼牙箭矢!

“地藏”的网,终于在这最后的渡口,张开了致命的獠牙!前有恶水拦路,后有追兵袭扰,两侧强敌环伺!这支刚刚逃离火海、早已筋疲力尽的残军,如同跌入陷阱的困兽!

陈墨攥紧了冰冷的玄铁兵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望着汹涌的黑水河,望着河对岸险恶的群山,望着怀中襁褓里那微弱的气息,眼中最后一丝疲惫被彻底点燃,化为一片焚尽一切的、冰冷的决绝烈焰!

黑水峪就在眼前。这最后一步,便是刀山火海,他也要带着这残存的火种,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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