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人眼睛发酸。
杨进京靠在床头,肋骨处的绷带渗出一小片暗红。窗外知了叫得人心烦,他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蜿蜒的纹路像极了疤脸男人手臂上的青龙纹身。
\"杨哥,查清楚了。\"
张虎悄无声息地闪进病房,反手锁上门。这个往日憨厚的汉子此刻眼露凶光,后腰别着的三棱刮刀在衣摆下若隐若现。他从怀里掏出一沓照片甩在床单上,泛黄的相纸上全是偷拍视角——刘副县长和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在密林深处交谈,那人指间夹着的香烟在夜色中亮如血点。
\"赵建国。\"杨进京的指腹摩挲着照片,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冷笑,\"果然是他。\"
照片边缘还拍到半辆吉普车,车牌被泥巴糊了大半,但挡风玻璃上贴着的\"地委通行证\"赫然在目。张虎凑近了低声道:\"这王八蛋在邻县有个地下赌场,专门招待各路'神仙'。\"他做了个搓钱的手势,\"刘长山当年就是给他当白手套。\"
病床边的铁架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杨进京攥着输液架的手青筋暴突。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就听广播里说过这个赵建国,直到2020年才因涉黑落马,期间不知祸害了多少人。
\"虎子,去找郑卫国。\"杨进京的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他侄子不是在地区运输队吗?\"
张虎眼睛一亮。郑卫国的侄子郑小军是货车司机,常给地委机关食堂送菜。
月光透过铁栅栏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杨进京拔掉针头,忍着肋骨的剧痛摸到窗边。楼下的树影里,两个穿便装的男人正在抽烟——是陈刚派来保护他的刑警。他冷笑一声,从枕头下抽出张虎留下的备用钥匙,轻轻打开了储物柜后方的检修通道。
东八里庄的夏夜闷热潮湿。
杨进京猫腰钻进祠堂后的地窖时,张虎已经带着人候着了。昏暗的煤油灯下,七八张面孔若隐若现——有砖窑的爆破工老雷,当年在越南打过游击;有纺织厂的货车司机大刘,全县没有他不熟的路线;最让人意外的是王瘸子,这个平时蔫了吧唧的会计,此刻正摆弄着台进口录音机。
\"德国货。\"王瘸子拍了拍铁皮箱子,\"能连续录48小时。\"
杨进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里的人影上——苏明娟!这姑娘白大褂外套了件男式工装,正往急救包里塞止血带和吗啡。
\"胡闹!\"杨进京一把拽住她手腕,\"这不是治病救人!\"
苏明娟抬起头,月光照得她瞳孔泛着琥珀色:\"我父亲当年就是被赵家逼死的。\"她从内衣口袋掏出张泛黄的照片——1976年唐山地震救援队合影,角落里被打叉的年轻医生赫然是苏副局长的模样,\"医疗队回程的卡车被人做了手脚......\"
地窖里死一般寂静。杨进京突然想起卫生局办公室里那张照片,终于明白为什么苏明娟会执意来东八里庄。
三天后的午夜,邻县\"春风\"茶楼。
赵建国搂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进包厢时,水晶吊灯突然闪了闪。他皱眉推开怀里的女人,正要骂人,却看见茶几上摆着个熟悉的铁皮箱——正是他藏在赌场密室里的账本!
\"赵主任好雅兴啊。\"
阴影里走出个人影,杨进京拄着拐棍慢慢现身,脸上的淤青还没消退。更让赵建国胆寒的是,对方手里拿着台录音机,正播放着他和刘副县长的密谈:\"......那批扶贫款转到香港账户......\"
\"你想怎样?\"赵建国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上。
杨进京没说话,只是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寂静中,楼下突然传来警笛声。赵建国扑到窗边,看见十几辆警车已将茶楼团团围住,带队的是——
\"陈刚?!\"赵建国猛地转身,\"他可是我表姐夫的人!\"
\"昨晚上纪委带走了你表姐夫。\"杨进京慢慢掏出一沓照片,最上面是赵建国和香港走私犯的合影,\"顺便告诉你,赌场的管账先生很配合。\"
赵建国突然狂笑起来,伸手就去摸后腰。电光火石间,包厢屏风后闪出个人影——张虎的刮刀精准地扎进他手腕,血溅在名家题写的\"清正廉明\"匾额上。
\"这一刀是为了马厂长。\"张虎的声音冷得像冰,\"下一刀为了苏医生她爹。\"
当陈刚带人冲进来时,赵建国已经瘫在太师椅上,裤裆湿了一大片。杨进京把录音带和账本递过去,轻声道:\"赌场地下室还有七个被囚禁的女孩,苏医生在救治。\"
晨光微熹时,杨进京站在茶楼门口抽烟。肋骨处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张虎默默走过来,递上一份晨报——头版头条是赵建国团伙落网的消息,配图竟是刘副县长被押上警车的狼狈相。
\"杨哥,村里来电话。\"张虎咧着嘴,\"宋老师带着孩子们把新校舍刷好了,问您题什么字?\"
杨进京望向远处的地平线,初升的太阳正照亮东八里庄的方向。他掐灭烟头,突然想起刘三闺女那双渴望读书的眼睛。
\"就叫......\"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急刹时扬起漫天尘土。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竟是省报的徐记者,他挥舞着刚印出来的号外:\"老杨!出大事了!省里决定把你们村作为改革试点!\"
杨进京接过报纸,头条标题赫然是《关于农村集体经济发展模式的若干意见》,而配图正是东八里庄的纺织厂全景。在版面最不起眼的角落,还有条简讯:\"原地区专员赵某某接受组织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