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凛闻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随即化为浓浓的轻蔑。
“哼,黄口小儿,也敢在本将军面前大放厥词!”
他上下打量着钟懿,仿佛要将他看穿一般。
“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刀都握不稳,又不是什么杏林圣手,凭什么口出狂言,说能让断肢之人重新行走?莫非你还会什么妖术不成?”
钟懿神色不变,声音依旧清朗。
“启禀将军,小子确实不通医术,正如小子也不懂领兵布阵一般。”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一闪,“但,‘马蹄三宝’,小子也未曾上过战场,不也琢磨出来了么?此物,如今不也正助我大渊铁骑驰骋疆场,痛击北狄么?”
此言一出,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崔凛脸上!
他那张素来冷硬的面皮,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双目圆瞪,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极致,却偏偏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马蹄三宝之事,军中何人不知,何人不晓?那可是实打实的功绩!
如今,这发明者就站在眼前,用同样的逻辑反问他,他竟无言以对!
赵毅和张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痛快!
好小子,说得好!怼得妙!
尤其是赵毅,此刻只觉得胸中郁气一扫而空,恨不得拍案叫绝!他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方才被崔凛一番抢白,憋屈得紧,此刻见钟懿三言两语便让崔凛吃了瘪,心中那叫一个舒畅!
钟懿见好就收,适时地递上了一个台阶。
“崔将军,小子并非有意冒犯。只是,眼见弟兄们饱受残疾之苦,心中不忍。恳请将军给小子一个机会,容小子一试。成与不成,小子绝无怨言。”
崔凛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原本低垂着头、死气沉沉的伤兵,此刻竟有不少人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正期盼地望着他。这让他心中那股邪火更是‘噌噌’往上冒!
想他崔凛,出身高贵的博陵崔氏,入仕便是从五品的武官,凭借赫赫战功一步步爬到如今从三品的青州都指挥使,手握一方兵权,在青州地界,谁敢不给他三分薄面?
身边之人,哪个不是阿谀奉承,赞誉有加?何曾受过这等鸟气?
今日,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毫无根基的户部小吏当众驳斥得哑口无言,颜面扫地!
这小子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献上了个什么“马蹄三宝”,又恰好碰上了北狄丞相那档子事,才侥幸立了些功劳,竟也敢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若是传扬出去,他崔凛岂不成了军中笑柄?
可若当真不允……这些伤兵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绝望,有乞求,更有死灰复燃的渴望。若他强行压下,怕是真的要寒了将士们的心。
崔凛面沉似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本将就给你这个机会!若你做不出来,休怪本将以蛊惑军心论处!”
“哼!”
说罢,他一甩袖,带着亲兵,铁青着脸,快步离去。
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几分狼狈。
待崔凛走远,张生才长长舒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
“钟贤弟,你可要当心了。观此人行事,心胸狭隘至极,今日受此羞辱,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在暗中给你使绊子。”他宦海沉浮多年,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见得多了。
赵毅也是一脸忧色,重重叹了口气。
“唉,都怪我,未能事先与诸位将领沟通妥当,让你受这无妄之灾。”
钟懿摆摆手,脸上带着一贯的从容。
“张大人,赵将军,不必如此。崔将军此刻与我尚不熟悉,有所误解也是人之常情。待小子将东西做出来,让他亲眼看到效果,他自然会明白小子的用心。”
他心中自有计较,这崔凛固然讨厌,但只要自己能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堵住所有人的嘴,谅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打压。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断了左腿、面色苍白的老兵便颤声开口。
“钟……钟大人,您……您方才说的,可是当真?真能给俺们……安上一条能走路的腿?”
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希冀,死死盯着钟懿,生怕从他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钟懿郑重点头。
“千真万确。不过,这需要些时日,而且新安上的‘腿’,初期肯定不如原先那般灵便,跑跑跳跳怕是不能了,但日常行走、做些简单的活计,应当不成问题。”
他实话实说,不想给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
此言一出,周围的伤兵们眼中顿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能活下来,谁愿意死?能站起来,谁愿意一辈子躺着当个废人?成为家人的累赘?
先前崔凛的威压和质疑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期盼与感激。
“救命之恩!”
“钟大人大恩大德,我等永世不忘!”
“只要能站起来,便是做牛做马,俺也愿意啊!”
一时间,感恩戴德之声不绝于耳,不少铁骨铮铮的汉子,竟也红了眼眶。
他们仿佛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钟懿与张生回到暂住的营帐。
张生依旧忧心忡忡。
“贤弟啊,你方才那话说得太满了。万一……万一这假肢做不出来,岂不是给了崔凛那厮攻讦你的把柄?届时,‘蛊惑军心’这顶帽子扣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钟懿摇摇头,目光深邃,望向帐外那些或呻吟或沉默的伤兵。
“张大人,您没看见吗?方才那些弟兄,眼中已存死志。若无一线希望吊着,他们怕是撑不了多久。我此言,便是要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念想,一个重新站起来的盼头。哪怕只有一丝可能,也值得一搏。”
他忘不了前世在历史纪录片中看到的那些因战争而残疾的军人,他们的痛苦与挣扎。
如今,他有机会改变一些什么,又怎能袖手旁观?
接下来的数日,钟懿便将自己关在营帐之中,埋首于图纸和各种搜罗来的材料之间。
木料、皮革、铁片、绳索……他不断尝试,不断修改,脑海中回忆着前世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些简易假肢的构造,结合这个时代的材料和工艺,反复推敲。
帐篷里的灯火,常常彻夜通明。
赵毅派了几个手巧的匠人从旁协助,但核心的设计与制作,还得钟懿亲力亲为。
一名在之前的战斗中失去右小腿,名叫石铁柱的老兵,自告奋勇成了他的第一个“试验品”。
这老兵性格憨直,见钟懿为他们如此费心,二话不说便应承下来。
半月时光,悄然而逝。
这日,伤兵营中安置重伤员和临时停放阵亡将士遗体的大帐外,负责送饭的伙夫正要入内,却见一道身影先他一步,端着食盒,一步一步,虽然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走了进去。
帐内的伤兵们,以及几名负责照料的辅兵,初时并未在意。
伙夫送饭,再寻常不过。
可当那人将食盒放下,直起身子时,一道道目光猛地聚焦在他身上,继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响彻整个大帐!
“老……老石?石铁柱!”一个与石铁柱同乡的伤兵,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你的腿……你的腿?!你……你能走路了?!”
只见石铁柱右腿穿着一个略显粗糙、以木头和皮革制成的“腿”,正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混合着激动与自豪的笑容。他咧开嘴,露出两排黄牙,声音洪亮。
“俺能走了!钟大人真乃神人也!俺又能给弟兄们送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