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玄难以置信，在他印象里黎渊还是那个十年前他从乱葬岗捡回来的乖巧可爱的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他甚至怀疑自己精神恍惚之下耳朵听错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黎渊甩了甩手腕，轻吹了吹指尖不存在的浮灰，大大方方地迎着众弟子匪夷所思目光，神情满是不以为意，“知道呀，师侄我年纪轻轻的，又没耳聋。”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犹如一记响雷砸在众人心头。
是你年纪轻轻不耳聋的问题吗？众弟子恍恍惚惚。
不，根本不是什么耳不耳聋，而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反讽，是在反讽璟玄问他是年纪大耳聋吧？一瞬间，云端里的执法长老思绪尽情扩展，短短一句话在他心里瞬息解读成千万种可能。但不管哪种可能，都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黎渊对璟玄这个师叔毫无敬意。
璟玄人是老实了点，可他不是一窍不通的痴儿。之前是不确定，此时要是再听不出来对方带着挑衅的反讽，他脑袋就完全可以不要，摘下来给小弟子们当球踢了。他怒极，良好的修养却让他心头按捺着怒火，强迫自己冷静，道：“你师尊在哪？我和你师尊说。”
黎渊能在黄长老即将要带郑允出宗时精准地出现阻止，仔细一寻思，都能想到，哪有那么多凑巧？必然是经过了隋明昭允许。
至于……隋明昭为何放心让徒弟一人出现，现实已然告知了答案，困在阵法里的黄长老与刚刚自己被阵法掀飞出去就是证明。当徒弟实力足以应对时，自然无需当师尊的出手，就当是给弟子历练。
这些璟玄都能理解，他也是当人师尊的，倘若是他，也会如此。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原先自己带回来的乖巧小孩，为何交由师兄教养后，会对自己态度如此恶劣？轻慢师长，傲慢无礼。
难道真的是谁养的就像谁？璟玄不由得想起他民间游历时曾听闻的一句话：吃谁家的米就长的像谁，意为哪怕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人，相处久了，一方就会被强势的另一方同化，可能是相貌举止有所相似，也可能是为人处世、作风性格相近。
隋明昭年少时面对宗内长老同样随心所欲讲话不留情面，甚至有时面对慈恒仙尊亦是如此，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言行无状。
以往璟玄觉得是无稽之谈，可如今看着与当初品行判若两人的黎渊，他忽然觉得广为流传的俗语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
这师徒俩品行作风简直是如出一辙。
如出一辙的黎渊恍然未觉他如今在璟玄心中变成了怎样一番模样。又或者说，就算知道，他也浑不在意……才怪！黎渊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别人拿他与隋明昭作比较，尤其是得出的结论还是俩人性格相似。
黎渊就是黎渊，隋明昭就是隋明昭，都是独立个体，没有谁像谁。退一万步来讲，黎渊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与隋明昭有什么相似之处，偶尔有个念头冒出，也会被很快打消。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都会本能抗拒。
……
黎渊不答，有意晾着璟玄这句话。可他有时间晾，阵法内的郑允却等不得，人事不知地昏迷着，谁知道拖下去会成什么样？
璟玄此刻心境比满地乱窜、手脚并用胡乱攀爬的黄长老还要心急如焚，热锅上蚂蚁都未必有他慌。
想亲自去找隋明昭，可是他如今修为只剩半茬，根本无法运用灵力使用阵符转移，唯有一双腿为他所用，靠双腿凭体力行走，天极宗内那么多山峰，层峦叠嶂，千山万壑，光靠脚要走到何年马月？
更何况，谁知道隋明昭现在是云霄宫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等他靠双脚找到隋明昭，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一片厚重的云飘忽而过，月亮隐入云层。
璟玄在阵法外束手无措，黎渊不搭理他，旁边大气不敢出的巡逻、守门弟子，其中一个小弟子许是看着于心不忍，期期艾艾地刚吐出一个“仙”字，便被黎渊似笑非笑的眼刀一扫，吓得立马将未说尽的尊称吞咽了下去。
算了算了，为了一个没实权、几近于是宗门透明人的仙君，得罪胜券在握的少宗主亲徒，不值当。
利弊权衡之下，无人敢再开口。
云端上的长老们也不例外。
于是天上地下，竟形成了一幅极其有趣的图景：地面上，众弟子慑于黎渊的气势，一个个噤若寒蝉；云端之上，两位长老不敢在隋明昭发话前贸然现身，静立观望，个个默然不语。
黎渊是在等，等隋明昭现身。他跟随隋明昭一同前来，自告奋勇地来处理这件事。事先二人无需言明，相同的默契让他俩心照不宣。黎渊处理上半部分，启动隋明昭提前布置的阵法……以及扔出那帮碍事的弟子。后半部分，怎么处置郑允、冒牌货黄长老，与他无关，属于隋明昭的职责。
夜风卷着落叶在地面欢舞，明月再次在夜空铺开清晖。
阵法内的黄长老看上去已然折腾得奄奄一息。
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渗血，血几乎要将身下散发着淡蓝色灵光的阵法淹没。
旁边靠着阵法边缘昏迷的郑允被他逃窜躲避时无意踩了好几脚。
无论再出尘飘逸的人，靴底都是脏的。
于是乎，多个灰扑扑的鞋印就这样大咧咧地不均匀分布在郑允身体各处，脸上还有半只新鲜出炉的，凄惨惨横陈在郑允先前枝条所伤的颧骨划痕上，惨不忍睹，比脏兮兮的乞丐好不了多少。
看得璟玄心脏一揪一揪的疼，甚至恨不得自己亲自进去，护着人事不省的徒弟。
黄长老实在没力气到处窜了，他认命地瘫倒在地，任由那些锋利如刀的白芒在伤口处肆虐切割。
四处逃窜时，他便已然发觉，这个古怪的阵法不仅仅是困住他，还限制了他灵力使用，明明内腑没伤，困在这里，却连一层功力都发挥不出来。
宛如瓮中之鳖，网中之鱼，挣扎除了给猎人徒增笑料外，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