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珩听到这话,直接被气笑了。
这老虔婆倒是有自知之明,开口便是这样的话,想来是这些年没做什么好事,心虚。
“好。”
陆翊珩直接答应,然后道:“交代吧。”
曾妈妈稍有迟疑。
陆翊珩冷笑,“条件都谈了,现在又迟疑什么?”
曾妈妈闭了闭眼,心里说了一声老夫人对不住,道:“侯爷今日问的不错,六年前将小公子送去乱葬岗时,小公子的确很健康。”
陆翊珩已经从陆老夫人的态度里察觉了端倪,但真的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变了脸色。
砰。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们怎么敢?”那是一条性命啊。
他知道宋衔霜的孩子并不是他的,但他也从未想过要那孩子的性命。
而母亲……以为那孩子是他的,却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曾妈妈被吓了一跳,身体缩瑟,怯怯的看着陆翊珩,“是,是老夫人……”
她这么说虽有推诿的意思,但却也是真的。
当初她真的劝过老夫人,说至少是一条性命,是老夫人非要做这样的决定。
她劝过,但没用。
“说!”见曾妈妈声音低了,陆翊珩拔高了声音,似非要说个清清楚楚。
曾妈妈只能说:“奴婢当初也劝老夫人,两个孩子当双胎也可以。但老夫人说,说……”
“一个孩子先天不足,一个孩子健康,老夫人怕夫,前夫人偏心,对璟公子不好。”
“奴婢又说,可以寻一户人家送去养,老夫人说,那迟早事发,若是将来被发现,更不好交代,不如一劳永逸。”
陆翊珩面皮抽动,“那是我的孩子。”
他当然知道不是,但陆老夫人不知道。
曾妈妈垂眸,“老夫人说,反正您厌恶前夫人,未来还会有许多孩子。但璟公子不一样……”
陆翊珩气笑了。
好个璟公子不一样。
他现在甚至有点理解了宋衔霜的心情,原本对陆璟的疼爱,在听到这样的话之后,都生出了反感。
他一直就知道,母亲疼爱时宁。
所以,牺牲他,也无所谓。
“所以。”陆翊珩问:“母亲从前与我说宋衔霜欺负她,针对她……”
“都是假的。”曾妈妈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没想再隐瞒。
她道:“老夫人极不喜欢前夫人,您不在府中时,时常为难磋磨她。”
“奴婢记得三年前,老夫人从前身子不爽利,也是前夫人日夜不休的照料,那阵子前夫人既要照顾璟公子,又要照顾老夫人,累的昏了过去。”
“那次前夫人刚被送回去,您就回府了,老夫人一说,您就去斥责了前夫人一顿……”
陆翊珩沉默了。
这件事早已经被他忘在脑后,但曾妈妈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他还想起来当时宋衔霜疲倦至极,想要解释的样子,但他没听也没看。
甚至都没发现她的疲惫。
如今再看,宋衔霜当初疲惫的模样如今在他的脑海里是如此的清晰。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这一晚,曾妈妈说了半宿,那些曾经被他忽视的细节,都一一浮现于他的脑海……
次日,天边泛起微光。
曾妈妈已经被守墨放了回去,陆翊珩双眼遍布血丝,书房的烛火燃了一整夜。
“侯爷。”守墨回来的时候看见陆翊珩还是方才的姿势,轻轻喊了一声,“时辰不早了。”
该准备要出门上值了。
陆翊珩看了守墨一眼,想说什么,又闭嘴,沉默起身。
他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霜华院外才想起来,他的东西早就不在这了。
他与宋衔霜还没和离的时候,他的东西就已经搬到了揽月轩。
揽月轩……
他当初真的是想送给宋衔霜的。
只是昭昭刚好要回京,昭昭没有住处,揽月轩给她恰好合理。
也算是宋衔霜对昭昭的补偿。
他以为,往后还有机会重新为宋衔霜修建院落,可现在……没有以后了。
陆翊珩脚步一转,朝着揽月轩而去。
人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的喧闹,许昭昭的声音格外清晰,“这些这些,全部都丢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些!”
许昭昭的声音带着几分刁蛮任性。
陆翊珩拧了拧眉,但没在意。
可他进了门才发现,许昭昭语气嫌恶的让人丢的东西不是别的。
是他的衣裳。
陆翊珩粗略一扫,便发现了问题,这些衣裳都是宋衔霜曾经给他做的。
“侯爷!”
正在挑选衣裳的侍女率先发现陆翊珩,瞧见他难看至极的脸色,吓了一跳,手里抱着的衣裳一下落在地上。
“阿珩?”许昭昭转眸,心里一紧,倒不慌张,“阿珩,是不是她们吵到你了?”
“你放心,我很快就处理好这些……”
陆翊珩上前,捡起被侍女掉在地上的衣裳,看向许昭昭,“都丢了我穿什么?”
他的衣柜都被清空了。
他从前倒没发现,他的衣裳几乎都是宋衔霜亲手做的,如今被这么一清,除了朝廷发的朝服,当真没什么穿的。
剩的也都是很多年前的衣裳,根本没法穿出门。
许昭昭道:“阿珩,我已经吩咐绣房那边了,今日便能为你赶制出衣裳。”
“还有京城锦绣坊那边,绣娘今日就会上门……”
“不必麻烦了吧。”陆翊珩说出这句话之后,他自己都愣了愣,没想到说的这么顺嘴。
许昭昭迅速垮脸,看着他的目光带着幽怨,“阿珩,都已经和离了,你还想留着她做的衣裳吗?”
许昭昭的话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陆翊珩拧眉,“只是衣裳。”
许昭昭盯着他的眼睛,“真的只是衣裳吗?”
陆翊珩该反驳,该愤怒。
但此刻的他第一反应竟是沉默。
等陆翊珩反应过来,想解释的时候,许昭昭已经炸了,“陆翊珩,你果然对她动心了吧!”
“没有。”陆翊珩这才出声,他抬手捏了捏鼻梁,整个人十分疲惫,“我若是对她动心,何必与她和离?”
许昭昭盯着他道:“当初你可不想和离呢。”
是宋衔霜坚持要和离。
“昭昭。”陆翊珩发现他无话可说,于是只能看着许昭昭问:“你想说什么?”
两人对视。
许昭昭抿唇垂眸,最后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既然你舍不得,那就算了。”
许昭昭说完,从陆翊珩的身边走了过去。
看起来黯然神伤。
陆翊珩沉默了片刻,没有去追,他道:“为我更衣。”他该去上值了。
至于更换的衣裳,自然是衣柜里的。
总不能裸奔出门。
许昭昭离开了陆翊珩的屋子,一开始有些快的速度降了下来,因为她发现陆翊珩没追上来。
最后,她停下了脚步,朝着陆翊珩的屋子看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陆翊珩真的没追上来?
“公主。”四月低声说:“奴婢看侯爷他……似乎心情不大好……”
“哼。”许昭昭冷哼,“我要丢宋衔霜给他做的衣裳,他的心情就不好了,他……好样儿的!”
现在还没成婚,就这么对她,那将来成婚了还了得?
四月不敢再说,好一会儿才道:“公主,那咱们要回许家吗?”
许昭昭咬唇,又往陆翊珩的方向看了一眼,道:“回。”
……
陆翊珩更衣出来,守墨便立刻迎上前,跟在他身边低声道:“侯爷,刚刚门房传来消息,昭和公主回许家了。”
陆翊珩眉眼冷淡,道:“嗯。”
守墨犹豫了下,还是问:“侯爷,公主那边……”
“婚期在即,她是该回许家待嫁。”
陆翊珩眉眼冷淡,大婚前男女双方是不能见面的,许昭昭一直住在长信侯府,说出去也不好听。
许昭昭回了许家,倒是没跟许家人说什么,但她没想到,她等了足足一日,也没等到陆翊珩来接她。
许昭昭气的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最后将这一切归结于宋衔霜。
昨日陆翊珩去了百草堂,见到了宋衔霜,回来之后整个人就不对劲了。
如今想来,定然是宋衔霜那贱人私下与陆翊珩说了什么,才让陆翊珩改变了对她的态度。
“都怪宋衔霜!”
许昭昭一巴掌拍在桌上。
四月在旁边根本不敢说话,讷讷低着头。
宋衔霜本人全然不知有人记恨上了她,她这会儿正与裴安一道看书。
不过她看的是医书,裴安看的是课本。
如今已到深秋,屋内燃了一盆炭火,宋衔霜放了个橘子烤着,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橘子烤过的香味在屋内弥漫,又暖又甜。
“小姐,公子。”莺时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王爷来了。”
宋衔霜和裴安朝门口看去——
裴烬正站在门边。
他一身浅蓝色的衣裳,此刻正取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南风,人迈步进了门。
看起来熟稔而自然。
他的眼神也正落在母子两人身上,眼前的场景与他曾经记忆里的想象完美重合。
他不忍打破。
“爹!”裴安抬头喊了他一声,然后靠在宋衔霜的手边继续看书。
没大没小的。
但裴烬的唇角却忍不住上扬,走到一边,刚坐下。宋衔霜的眼神便又落在他身上,“王爷,借一步说话。”
裴烬垂眸,心知宋衔霜应是看出了什么,他颔首没有说话,一副随便宋衔霜的姿态。
宋衔霜看向裴安,交代好之后,才与裴烬出了屋。
秋日里的夜晚有些冷,两人站在院中,宋衔霜还没说话,裴烬便递过来一件披风。
宋衔霜愣了一下,伸手接过,“谢谢。”
她披上,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裴烬的披风,披风上个还残存着裴烬的体温。
裴烬体温很高,宋衔霜有种被烫到的感觉。
但她已经披上,又不好再取下来,只能定了定心神,问起正事。
“王爷受伤了。”
宋衔霜的语气并非询问,她嗅到了裴烬身上的血腥味,所以才会提出借一步说话。
毕竟这样的事总不好让裴安听见。
裴烬心有猜测,所以并不意外,“没什么大碍。”
宋衔霜抿唇,“王爷身上血腥味很重。”可不像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就连唇色也比从前苍白。
不等裴烬再“狡辩”,宋衔霜就道:“王爷随我来。”
她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裴烬从容跟上,直接到了宋衔霜的药房外。
宋衔霜看裴烬停在门外,又说了一句,“进来。”
裴烬二话不说,老实进门。
“坐下。”宋衔霜说完这话,心里有点怪怪的,尤其是看到裴烬那听话的,随她吩咐的姿态。
她从架子上取下药,道:“伤口。”
裴烬稍有些犹豫。
宋衔霜道:“我是大夫。”
可等宋衔霜真的看到裴烬的伤口之后,就觉得她太冲动了。
裴烬的伤口……在小腹。
宋衔霜从前一直以为六年前与她有肌肤之亲的人是陆翊珩,前几日才知道是裴烬,此刻看着他心里虽然没异样的想法,但难免有点不自然。
宋衔霜微垂下眼,将所有浮乱的心绪都压了下去,看的出来,裴烬的伤口是简单处理过的。
纱布缠绕,但已有血色浸染出来,对此,宋衔霜很不满意。
这处理的也太潦草了。
她拿起剪子,直接剪开纱布,动作利落。
纱布已经粘连在了伤口上,宋衔霜的力度不敢太大,怕扯到了裴烬的伤口,让他的情况更严重。
“谁给你包扎的啊,这么粗糙……”宋衔霜身为大夫,实在瞧不得这么粗糙的包扎手艺。
说着,又叮嘱裴烬,“若是痛的话,王爷尽管出声。”
“嗯。”裴烬的眼神始终落在宋衔霜身上,目不转睛,却又不至让人觉得反感。
宋衔霜就算是想说点什么,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说了,倒显得她自作多情一般。
裴烬腹部的伤口比宋衔霜预料中的还要更大一些,宋衔霜只瞧一眼便确定,“剑伤。”
应该是有人的剑刺中了裴烬的小腹,然后划开,所以伤口由深变浅。
宋衔霜想了想,吩咐裴烬,“躺下。”
这里是她私人的药房,没有病患躺的地方,裴烬只能躺在她休息的小塌上。
宋衔霜先将裴烬的伤口认真的清理,又用缝线针和羊肠线将伤口缝合起来。
最后再洒上金疮药,用纱布缠绕起来。
裴烬全程都十分配合,且没有哼一声,就跟不知道痛一样。
此刻得了宋衔霜的准许,他才起身,“多谢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