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陆府书房的博古架被阳光切割成明暗两半,十七块残梅玉佩整齐排列,在紫檀木托板上投下冷冽的阴影。姜婉握着银簪的手悬在半空,簪尖即将触及玉佩时忽然顿住,仿佛触碰即会惊醒某种蛰伏的毒蛇。“周先生说,这些玉佩出自于阗国匠人之手,”她的声音混着窗外蝉鸣,“京城能请动‘玉满堂’东家千里迢迢来定制的,必然是跺跺脚能震碎青石板的主儿。”
陆景渊将慈恩寺取回的香灰平铺在宣纸上,指尖划过灰堆中央的暗纹:“灰衣少年用雪浪纸写信,这种纸每年只产百张,全供在慈恩寺藏经阁。而靖南侯夫人每月初一布施时,总要多拿几叠回去抄经。”他忽然抬头,目光与姜婉相撞,窗外葡萄藤的影子在他眼底晃成碎金。
任瑶甩着软鞭推门而入,鎏金酒壶在腰间晃出清脆声响:“本郡主今儿可算开了眼界——玉满堂那掌柜的,见了本郡主就往桌子底下钻,腰间还挂着靖南侯府的鎏金腰牌!”她抖开布包,十二锭碎银滚落在地,每锭侧面都刻着半朵残梅,“瞧瞧这成色,怕不是从靖南侯的私库里偷的?”
姜婉与陆景渊对视,后者忽然起身,佩剑出鞘声如冰裂:“去慈恩寺。酉时三刻前必须查清残梅堂的集会地点。”他替姜婉披上云锦披风,指尖在她耳坠上轻轻一叩,“带绿萝走侧门,别让侯府的眼线看见。”
申时初刻,慈恩寺的银杏树正筛落碎金般的阳光。姜婉戴着竹编帷帽,袖中验毒簪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灰衣少年握着扫帚的手明显比寻常小厮有力,竹枝划过青石板时,她注意到他小指内侧有处烫伤——与婚礼上递匿名信的少年一模一样。
“姑娘,他在敲树干!”绿萝的低呼被姜婉以眼神制止。只见少年用扫帚柄连续敲击银杏树三声,树皮裂开处露出半尺见方的暗格,里面躺着封火漆信。陆景渊如苍鹰般掠过回廊,剑尖精准抵住少年咽喉时,姜婉已摘下帷帽,丹砂云锦在风中翻卷如火焰。
“信里写了什么?”陆景渊的声音像冻住的刀锋。
少年浑身发抖,却将信护在胸口:“你们……你们是陆家的人?”
姜婉蹲下身,放缓语气:“你三日前在朱雀街塞给我‘残梅聚金’的纸条,昨日又留了‘祸水东引’。为何帮我们?”
少年瞳孔骤缩,显然没想到眼前人竟能将线索串联。他忽然松开手,信纸飘落时,“梅先生已至,戌时动手”的字迹刺得人眼眶发烫。陆景渊展开信纸的瞬间,姜婉注意到纸角有片银杏叶压痕——这是慈恩寺后园特有的九裂银杏。
“慈恩寺有七十二棵银杏树,暗合七十二地煞。”她望向层层叠叠的树冠,忽然抓住陆景渊的手腕,“景渊,残梅堂选在这里集会,怕是要取‘天罡地煞齐聚’的寓意,行谋逆之事!”
任瑶不知何时跃上树杈,软鞭卷着片银杏叶甩下来:“本郡主让人查了,靖南侯府最近招的护院,全是西北天狼寨的匪寇。这帮人早年在边境劫掠商队,手段狠辣得很!”
暮色浸透藏经阁时,三人已坐在阁顶瓦片上。姜婉望着京城千家万户的炊烟,忽然抓住陆景渊的手,云锦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他送的银镯:“景渊,你说‘梅先生’会不会……”
“会不会是镇北王府的旁支?”陆景渊替她说完,声音里带着不愿触及的冰冷,“任瑶,你堂兄最近可有异动?”
任瑶咬碎一颗蜜饯,果肉溅在瓦片上如血渍:“那帮老东西向来瞧不上我这女郡王,但若说他们敢勾结残梅堂……”她忽然握住腰间飞虎纹令牌,“不过上个月祭祖,堂兄的随从里确实有几个人佩着残梅荷包。”
戌时初刻,银杏树下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姜婉躲在飞檐后,看着玉满堂老板点头哈腰地替茶寮掌柜整理衣襟,两人腰间的残梅玉佩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响。当灰袍管家走上台阶时,她险些咬碎下唇——那是靖南侯府的首席管家,据说曾随老侯爷上过战场。
“梅先生今夜亲临,”管家的声音像淬了毒的丝线,“待新皇登基,各位都是从龙功臣!”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姜婉这才注意到,人群里竟有侯府的马夫、陆家的账房,甚至还有顺天府的衙役。
她捏紧袖中的痒痒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转身时,正对上姜柔惊恐的眼睛——对方穿着侯府丫鬟的靛青衣裳,鬓角沾着草屑,手里紧攥着半块发霉的蜜饯。
“姜柔?”她下意识伸手,却见对方后退半步,袖中匕首寒光一闪。
“你怎么会在这儿?”姜柔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厉,“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抢了我的婚服,我本该是陆府世子妃!”
陆景渊的脚步声从左侧传来,姜柔忽然尖叫着扑过来,匕首抵住姜婉咽喉时,任瑶的软鞭已如灵蛇缠住她手腕。“放开她!”陆景渊拔剑的瞬间,姜婉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沉水香——那是继母李氏房里的味道。
“姜柔,你被人当枪使了!”姜婉趁机推开她,却见灰袍管家突然撕去面上人皮面具,露出满头白发和眼角的刀疤——竟是镇北王府的旁支王叔!
“陆景渊,你以为灭了严家就能高枕无忧?”王叔的长剑指向陆景渊,剑身上“镇北”二字泛着幽蓝,“残梅堂的根扎在西北大漠,你永远砍不完!”
千钧一发之际,顺天府尹的铜锣声从山门外传来:“拿下反贼!”衙役们举着火把冲进寺院,姜婉看见灰衣少年在人群中朝她点头,随即消失在银杏林里。当王叔服下毒丸倒地时,他嘴角勾起的笑意让她后颈发凉:“残梅堂……永不覆灭……”
子时的陆府书房里,姜柔蜷缩在圈椅上,额头的伤被绿萝细心包扎。姜婉望着她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当年母亲送她的生日礼物,如今沾满泥污。“送她回侯府吧,”她轻声叹气,“让父亲看看,这就是他宠了十几年的庶女。”
陆景渊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今日若不是你认出姜柔,怕是要让王叔跑了。”
“可‘梅先生’的线索断了。”任瑶晃着空酒壶,忽然指向窗外,“不过你们瞧——”
月光中,灰衣少年翻墙而入,往窗台上搁了块残梅玉佩便消失无踪。姜婉拾起玉佩,见背面刻着“东城”二字,与灰衣少年信中的“梅在东城”遥相呼应。
这一夜,姜府柴房的月光格外清冷。姜柔望着头顶的蛛网,忽然想起姜婉被劫持时的眼神——那不是恐惧,而是看迷路孩童般的怜悯。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残梅令牌,用力掷向墙角,却听见令牌落地时发出空响——原来里面藏着卷细纸,赫然是残梅堂的名册。
京城的夜风掀起陆府的帘幕,姜婉倚在陆景渊肩头,看他在舆图上圈出东城的标记。银杏叶落在窗台的残梅玉佩上,她忽然想起灰衣少年扫帚柄上的刻痕——那是西北天狼寨的图腾。
“景渊,”她握住他沾着墨汁的手,“无论‘梅先生’是谁,我们都能查清楚,对吗?”
他转身将她拥入怀中,窗外星河璀璨,像极了婚礼那晚的琉璃屏风。“对,”他轻声道,“因为我们是彼此的盔甲,是照亮黑暗的光。”
这一晚,残梅堂的阴影仍在京城暗处游荡,但姜婉知道,只要他们并肩而立,终有一日能让阳光洒满每一片银杏叶,每一块青石板,每一个藏着阴谋的角落。而他们的故事,将如琉璃屏风上的光影般,永远璀璨,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