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将军府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徐徐洞开,门楣上“镇国大将军府”的鎏金匾额被晨光镀成琥珀色,檐角铜铃随微风轻晃,洒下细碎的清响。姜婉扶着门框,看着承光穿着绣着金线飞虎的锦靴,在庭院里跌跌撞撞地追逐蝴蝶,小银枪拖在地上划出细响。陆景渊从身后环住她腰,铠甲肩甲上的流苏扫过她鬓角,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茉莉香:“侯府的马车已过了西街,怕是要到了。”
“父亲昨儿个特意让人送了信,”姜婉转身替他整理护心镜,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纹路,“说要亲自给承光编个蝈蝈笼。”
陆景渊轻笑,指腹擦过她眼角淡淡的妊娠纹:“当年他在祠堂骂你‘有辱门楣’时,断想不到如今要靠你光耀侯府。”
巳时初刻,侯府的青缎马车停在台阶下。姜婉踩着鎏金踏板迎上前,看见继母李氏扶着侯爷下车,后者身上的孔雀补服绣着五爪金蟒,正是三品大员的规制——这是她上月让人从江南定制的。侯爷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赫然是她及笄那年亲手挑的料子。
“父亲,母亲。”姜婉福身时,袖口露出皇上亲赐的玉牌,李氏目光顿在那抹莹白上,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绢帕。
侯爷咳嗽着扶住她的手,指节上的老年斑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婉儿,从前是父亲……”他忽然转身看向庭院里的“忠勇护国”金匾,声音哽咽,“是父亲眼拙。”
“都过去了,”姜婉示意绿萝接过李氏手中的锦盒,里面露出半块蜜糕——那是她儿时最爱吃的点心,“如今侯府的桂花开了么?承光总吵着要去折枝。”
李氏捧着茶盏的手剧烈发抖,忽然屈膝跪下,鬓间的赤金点翠钗子磕在青砖上:“当年听信姜柔谗言,屡屡刁难郡主,望郡主赎罪……”
“母亲快些起来,”姜婉慌忙扶起她,袖中滑落的玉佩露出“安宁”二字,“若没有母亲当年教我管家理事,我哪能帮景渊稳住后宅?”
午时初刻,花厅里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承光攥着侯爷的白胡须往自己头上戴,知暖则把李氏的金钗插进假山石缝,逗得二老前仰后合。陆景渊倚在雕花门框上,看着这幕忽然轻笑,铠甲上的飞虎纹与厅内“贤良淑德”匾额相映成趣:“还记得侯府的铁树么?当年你被罚跪,它都没开过花。”
“如今铁树开了花,”姜婉替知暖摘下沾着草屑的发带,“人心也该暖了。”
申时初刻,靖南侯府的十六抬礼箱刚在院中落定,任瑶就踢着门槛闯进来,软鞭上的鎏金铃铛响得清脆:“瞧瞧这阵仗!本郡主在城门口就看见你们府前的车马,比皇上出巡还热闹!”
“不过是些翡翠摆件,”姜婉看着箱中流光溢彩的玉如意,指尖划过冰凉的翡翠,“从前他们说我是‘侯府不要的残花’,如今倒送起‘锦上添花’了。”
“残花?”任瑶灌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进铠甲,“如今可是皇上亲封的安宁郡主!对了——”她忽然压低声音,“城西那小吏又把姜柔的嫁妆输光了,要不要本郡主带铁骑去砸了他的赌坊?”
“不必,”姜婉摇头,从袖中取出羊皮纸,“我让人送了和离书去,明日起姜柔便回侯府住。”她望着窗外的石榴树,“侯府的偏院,总比赌坊清净些。”
酉时三刻,侯府的晚膳桌上,姜柔穿着姜婉送的月白襦裙,盯着碗里的莲子糕忽然落泪,泪珠砸在桌面上,惊得知暖伸手去抓:“姐姐,我从前……”
“快吃吧,”姜婉替她添了勺银耳羹,“往后每日卯时三刻,我让人送些补品来。”她忽然看向侯爷,“父亲,城西的米铺……”
“已交给姜柔打理,”侯爷放下筷子,忽然对陆景渊拱手,银须拂过桌案,“贤婿,侯府上下百十口人,往后……”
“岳父但放宽心,”陆景渊举杯,酒液在夜光杯中泛起涟漪,“陆某的铁骑营,永远替侯府留着护院的兵。”
子时将近,陆府的雕花拔步床前,姜婉靠在陆景渊肩头,听着窗外蟋蟀振翅声,忽然轻笑:“景渊,你说家族荣耀究竟是什么?是皇上赐的金匾,还是满朝的恭维?”
“是你在我身边,”陆景渊吻她额头,指尖抚过她小腹上的妊娠纹,“是承光把银枪插进葡萄架,是知暖把金钗丢进荷花池,是侯府的餐桌上再无算计,只有热汤和笑声。”
“你啊,”姜婉戳他胸口,铠甲下的心跳沉稳有力,“从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如今倒像个酸文人。”
“从前杀人,是为了护你周全;如今酸文,是为了让你心安。”他替她吹灭烛火,月光透过纱窗,在床帐上织出银白的花纹,“真正的荣耀,从来不是挂在墙上的匾额,而是关起门来,能让爱的人睡个安稳觉。”
窗外,承光的小银枪斜倚在葡萄架下,枪头挂着半片未落的葡萄叶。姜婉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忽然明白:家族的荣耀从不是金戈铁马的赫赫战功,而是历经背叛与伤害后,依然能握住的那双手,是仇人放下算计后的相视一笑,是孩子们在庭院里奔跑时扬起的尘埃里,藏着的人间烟火气。
这一日,侯府与陆府的族人们围坐在将军府的花厅里,听任瑶讲铁骑追匪的故事,看承光舞着小银枪模仿父亲点兵。姜婉抱着知暖,看着侯爷教承光编蝈蝈笼,李氏给知暖梳小辫,忽然懂得:真正的家族荣耀,是岁月洗尽铅华后,依然温热的团圆。而他们的故事,终将在两府的族谱里,以“家和万事兴”之名,代代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