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安危,系于民生;疆之宁扰,悬于戎机。
当此板荡之秋,四维分崩,九鼎沸摇。
欲舒巨患,必先固本。
本者为何?黎庶也!今田畴芜没,赋敛如虎,父子不能相保,安望其执戈以卫社稷乎...”
魏府之内,魏民朗朗的读书声在四周环绕。
魏府的书堂由于只供魏民一人学习,因此被魏家单独设立在了后院。
而这里距离老郑所在的后门并不算远,因此他也能一边喝酒,一边就着读书声回忆自己的幼时生活。
而这个后门,除了府上的杂役要出门采购物品需要用到外,其余时间还是非常清闲的。
这也让老郑时不时的可以咪上两口魏民带给他的美酒。
当然,这种悠闲的生活自然也惹得某些人心里不爽快,偷偷将这件事报给了府上总管。
总管自然知道老郑和少爷魏民的关系,对此不仅视而不见,还反将告状的下人批评了一番。
这件事情传开后,老郑的地位在府上那可是直溜溜的向上窜,算是有实无名的二总管了。
老郑正回忆的入神,一阵急促的敲击声忽然响起。
他睁开一只眼,向外瞅了瞅。
而窗外站着的,正是一脸嬉闹看着他的魏民。
“怎么,这才读了多久,就又想出去?”
“我都学完了,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魏民笑嘻嘻的推门走进门房,找个地方大咧咧的坐下,随手捏了个果饯吃了起来。
“我能想什么?当然是想你这小子又要找什么借口出门。”
老郑哼了一声,重新闭上眼,手指却无意识地敲着酒葫芦。
魏民咽下果饯,凑近了些,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郑伯,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有正事嘛!过几日就是我娘生辰了,我想着...得给她备份礼。”
老郑睁开一只眼,斜睨着他:“哦?那敢情好。想好送什么了?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库房里可不少,夫人未必稀罕。”
“哎呀,那些多没意思!”
魏民小大人似的摆摆手。
“娘亲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要送,就得送点有心的!可...可我想了一早上,也不知道送什么好...”
他小脸垮了下来,带着点苦恼。
“郑叔,您陪我去街上转转呗?兴许能瞧见合心意的。”
老郑看着少年眼中那点期待和孝心,心中微暖,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行吧。不过说好了,就半个时辰,买完就回。省的你爹回头再打你屁股。”
“知道啦知道啦!”
魏民欢呼一声,雀跃地跳起来。
“郑伯最好了!”
午后的街市依旧喧闹。
魏民像只出笼的小鸟,拉着老郑在人群里钻来钻去。
他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停在捏面人的摊子前,一会儿又被卖糖画的吸引。
他给母亲挑礼物倒是认真,看了几支玉簪,觉得不够别致。
又看了几匹新到的苏锦,嫌颜色太艳。
最终,他在一个卖精巧木雕的老匠人摊前停住了脚步。
摊子上摆着各种栩栩如生的小玩意儿,有动物,有人物,各个活灵活现。
魏民一眼相中了一个梳妆盒大小的“农家小院”微雕。
院子篱笆环绕,茅屋半开,屋前老树下,一个慈祥的老妇人正含笑看着院中追逐嬉戏的孩童,旁边还趴着一只懒洋洋的黄狗。
雕工算不上顶顶精细,却充满了温暖朴实的烟火气,细节处尤为动人。
“娘亲以前跟我说过说,她小的时候在外婆家生活,虽然小门小院,但是无忧无虑的。”
魏民指着那小院,眼睛亮晶晶的。
“郑叔,你看这个怎么样?娘亲一定会喜欢的!”
老郑仔细看了看那微雕,确实透着股让人心安的味道。
他点点头,难得露出赞许的笑容:“小子,有眼光!这份心,比什么都贵重。”
魏民高兴地付了钱,小心翼翼地将木雕盒子抱在怀里,仿佛抱着稀世珍宝。
心事了了,回去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老郑跟在他身后半步,浑浊的老眼带着着清明的精光扫视着四周。
大齐都城繁华依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夕阳的金辉斜斜洒在青石板路上,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国公府那熟悉的朱红后墙和高大的榆树轮廓已经遥遥在望。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通往后门的那条相对僻静些的巷子时,老郑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瞬间锁定在巷口不远处一个刚刚从一家不起眼的杂货铺里走出来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极其普通的黑色棉布长袍,洗得有些发白,脚上一双半旧的千层底布鞋。
腰间随意地挂着一柄样式同样普通的连鞘长刀,刀柄是深色的木头,没有任何装饰。
他面容平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人畜无害的浅笑,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江湖客。
太普通了!
普通到在这市井之中本该毫不起眼!
但老郑的心脏却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是一种来自心灵的,对危险的预警!
那人走路的姿态很稳,步伐间距分毫不差,仿佛用尺子量过。
他每一步落下,都轻飘飘的,在喧闹的街市背景音中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他脸上的笑容很自然,但那双眼睛...
老郑的目光与之短暂地,不经意地交汇了一瞬。
那双眼眸深处,没有的丝毫波澜。
“小子,走快点。”
老郑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不动声色地加快半步,宽阔的身形有意无意地将抱着木盒的魏民遮挡在自己身后,隔绝了那道看似无害的目光。
魏民正低头美滋滋地看着怀里的礼物,被老郑突然加重的语气和动作弄得一愣,抬头茫然道:“啊?郑叔,怎么了?”
“没什么,风大,怕吹着你。”
老郑随口敷衍一句。
而那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老郑的警惕。
他甚至微微侧身,礼貌地让开了道路中央的位置,脸上的浅笑依旧。
只是在与老郑错身而过时,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似乎极其短暂地,若有深意地在老郑的脸上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随即移开,继续迈着那精确到冷酷的步伐,朝着与国公府相反的方向,不疾不徐地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转眼便消失不见。
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老郑站在原地,苍老的眉头凝成深深的“川”字。
他不认为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同样的,他更不认为那个人,真的就是一个普通人。
而那冰冷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觉,随着那人的离开才缓缓褪去,但留在心头的阴影却浓得化不开。
“郑叔?”魏民被他挡在身后,完全不明所以,只觉得老伯的身体刚才绷得像块石头。
老郑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慢慢放松了身体。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和凝重。
“没什么。”他拍了拍魏民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走吧,已经超时了,该回去了。”
他牵着魏民,快步走向国公府那扇熟悉的,此刻却仿佛透着莫名寒意的后门。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郑心头沉甸甸的,那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