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剑宗,剑谷。
此地一直都是人尽皆知的剑宗禁地,除非偶尔开启,非核心长老与亲传弟子皆不得入内。
谷内并非寻常的山石草木,而是插满了无数柄形制各异的长剑。
有的大的和门板一样,有的小的像细针一般,也有的完整,有的残破。
繁多的剑肃立于此,寻常修士踏入此地,怕是会在坐立难安。
在剑谷的最深处,有一座完全由无数柄长剑交错堆叠而成的屋子。
剑尖向内,剑柄朝外。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仅有两个看似普通的蒲团,以及一方以整块宝玉雕琢而成的矮桌,其上摆放着一套素雅的茶具。
屋内,有两位老者相对而坐。
其中一位,身着灵虚观的道袍,须发皆白,正是灵虚观老祖,清灵真人。
他对面的老者,则穿着一身青色剑长衫,身形挺拔如松,虽面容苍老,但一双眼睛却丝毫不比剑谷之中的剑差。
他便是青云剑宗当代的擎天之柱,道号长霄剑尊。
长霄剑尊提起玉桌上的那个茶壶,为清灵真人面前的空杯斟满茶水,热气氤氲,带着独特的清香。
而后他放下茶壶,打破了屋内的沉寂:“清灵道友从西洲不远万里亲临我这满是铁锈味的剑谷,总不会就为了喝我这一口粗茶吧?你们灵虚观,还不至于落魄到连杯像样的茶叶都找不出了?”
清灵真人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抿了一口,品味片刻,才缓缓放下,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那倒不是。不过有一说一,喝惯了观内那点清茶,再尝你这茶,倒也别有一番...刮肠洗胃的滋味。”
长霄剑尊哈哈一笑,引得周遭剑器发出细微的嗡鸣:“既然不是专程来品评老夫茶叶的,有什么话,不妨直言。你我之间,不必绕那些弯子。”
清灵真人脸上的些许笑意收敛,他再次端起茶杯,将杯中剩余的茶汤一饮而尽,随后才目光凝重地看向长霄剑尊,缓缓开口:“北境那摊子烂事...该结束了...”
长霄剑尊闻言,眼中锐光一闪,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不满:“结束?清灵!你莫不是又想重蹈覆辙,做那退缩之举?我告诉你,这一次你若再退,莫说我青云剑宗,三宗五家,绝不会再有任何一家,会上你灵虚观这条仙盟破船!”
听着长霄剑尊充满火药味的话,清灵真人摇头苦笑一声:“不是退缩,是真正的,一劳永逸的结束。”
长霄剑尊身体微微前倾,无意识的威压让屋内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你的意思是?”
清灵真人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让异修...从此以后,再无风波。”
“嗯?”
长霄剑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身子又后仰了回去:“说得轻巧!怎么做?就算你清灵老道亲自动手,恐怕也力有未逮吧?还是说,你自信能凭一己之力,解决掉北境那三个通神之境的家伙?”
清灵真人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不还有你呢吗?”
长霄剑尊嗤笑一声:“多谢道友抬爱!老夫拼尽全力,牵制其中两个已是极限,想要解决?痴人说梦!老夫做不到!”
“不需要你解决两个。”清灵真人语气不变:“只需你我联手,集中力量,先解决掉一个便足矣。”
“哪一个?”
“永锢!”
长霄剑尊眉头紧锁:“永锢?那家伙也算是个难啃的骨头。但另外两个呢?他们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围攻永锢而坐视不理?”
清灵真人成竹在胸:“他们二人,自有办法牵制,短时间内,绝无法插手你我与永锢之战。”
“好,那就算我们侥幸成功,将永锢斩于剑下...”
长霄剑尊追问道,“那剩下的玄宸和源初君,难道就是易与之辈?异修根基犹在,死了一个永锢,就能让他们彻底覆灭?”
清灵真人略一沉吟,道:“个中细节,涉及一些尚未成熟的布置,暂时不便细说。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北境之内,我已有后手。届时不仅可牵制住那两人,更能在解决永锢之后,令其再难翻起大风大浪。”
凌霄剑尊沉默了,他盯着清灵真人,试图从对方那古井无波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清灵,你什么切实的信息都不透露,单凭红口白牙,就想让我青云剑宗陪你冒这天大的风险?
你可知,老夫一旦出手,压上的便是整个青云剑宗数千年的基业与无数门人弟子的性命!”
清灵真人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语气反而愈发沉凝:“凌霄,这个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你难道感觉不到吗?如今天地间的灵气,相较你我当初修行之时,稀薄了多少?
照此趋势,再过百年,千年,灵气愈发衰竭,你我宗门后继之人修行愈发艰难,而北境异修却可能在此消彼长间逐渐占据上风!
届时,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你青云剑宗,真能独善其身,躲得掉吗?”
说着,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而且...我压上的...同样是灵虚观的未来。”
长霄剑尊目光微凝。
清灵真人端起茶壶,为自己重新斟满一杯,随后饮下,再以一种近乎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孙不明...死了。”
孙不明?
长霄剑尊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孙不明,不就是灵虚观的当代观主吗?
那个虽然接触不多,但以他的修为和性格,怎么会...
清灵真人继续说道:“所以,一旦此事不成,我灵虚观本就失去观主,又折损力量的后果,便是宗门威望扫地,内部动荡,甚至可能当场分崩离析!你说,我...敢拿整个宗门的前途命运,来开这种毫无把握的玩笑吗?”
剑屋之内,陷入了寂静。
许久,凌霄剑尊才深吸一口气,他看着清灵真人,一字一句地问道:
“把握...多大?”
清灵真人迎着他的目光。
“六成!”
... ...
灵虚观,山门之外。
云雾缭绕的仙家气象依旧,值守弟子肃立门前,神态恭谨。
忽然,一股浑厚磅礴的气息由远及近,迅速逼近山门。
来者速度极快,且并未刻意收敛自身威压,那强大的灵压让值守弟子们瞬间脸色发白,呼吸不畅。
不等弟子们做出反应,一道青光自山门内闪现,一位面容严肃,身着执事袍服的中年修士已然现身,拦在了来人身前。
他目光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
“道友驾临我灵虚观,不知有何要事?”执事拱手,语气不卑不亢。
来人是一位老者,那老者见有同阶修士出现,连忙上前几步,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玉牌,双手递上,语速极快地说道:“老朽添为五家之一,许家长老,姓王。有要紧,需面见贵观观主,烦请道友速速通传!”
执事接过玉牌,入手温凉,只见玉牌正面刻着一个古朴大气的“许”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纹饰印记。
他翻来覆去仔细查验,眉头微蹙:“道友,仅凭这一块刻有‘许’字的玉牌,恐怕难以证实你的身份。我灵虚观...”
王长老脸上焦急之色更浓,打断道:“道友!老夫确有天大的要紧之事。而且,以老夫的修为,就算入了贵观山门,难道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我只是想求见观主一面!”
执事见他神情不似作伪,而且气息纯正,便缓和了些语气,问道:“究竟是何事,道友可否先透露一二?”
王长老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就是...事...事关...北境,细节不便在此多说,请道友见谅!”
听到“北境”二字,执事眼神一凛。
如今宗门高层对北境事宜极为关注,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影响大局。
他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既如此...不过实在不巧,观主已于多年前闭关静修,参悟大道,至今未出。道友怕是见不到了。”
王长老一听,脸上顿时露出更深的焦虑。
但执事话锋一转:“如今观内一应事务,皆由大师兄沈沛代为掌理。道友若是愿意,我可为你通传沈师兄。”
王长老此刻已是心急如焚,从许家一路赶来已耗费不少时日,生怕耽误了大事。
闻言虽有些遗憾不能面见观主,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连忙点头:“好好好!有劳道友,就请代为通传!”
“请稍候。”执事不再多言,身形一闪,便化作青光没入山门之内。
灵虚观,主殿。
沈沛端坐于平日观主处理事务的玉案之后,手中翻阅着各地传来的卷宗玉简,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然而,他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浸在眼前的宗门琐事上。
观主陨落的消息,被他和老祖彻底封锁,对外只宣称观主有所感悟,闭关冲击更高境界。
这段时间,宗门内外的大小事务,皆由他掌理。
“六成...”沈沛搁下手中的玉简,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玉案上轻轻敲击着,心中再次推演着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环节。
“五家格局也要借此动一动,六成...已是最低限度。”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殿外传来恭敬的传讯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听完门外弟子的禀报,沈沛目光微微一闪。
许家长老?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许家派人前来,所为何事?
还是事关北境?
他略一思索,便沉声道:“请那位许家道友进来。”
殿外弟子领命而去。
空荡的大殿内,沈沛缓缓靠向椅背,指尖停止敲击。
不知何时,他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许家...许家若是有心...或可...至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