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盼娣是在三年后,从一本武术杂志上看到周砚结婚的消息的。
杂志的内页登着一张照片,周砚穿着笔挺的西装,身边站着的陈阿妹穿着凤冠霞帔,红盖头被掀起一角,露出笑盈盈的侧脸。背景是周家武馆的红漆大门,门楣上挂着“囍”字,门下的青石板上,还摆着佛山婚俗里必不可少的“三牲”和“龙凤烛”。
报道里写着:“周氏武馆传人周砚与陈氏陶瓷千金陈佩珊喜结连理,两大家族联姻,共促岭南武术与陶瓷文化融合……”
梁盼娣捏着杂志的手指微微发白,指腹摩挲过照片上周砚的脸。他比三年前成熟了些,眉眼间的青涩褪去,多了几分沉稳,只是那双眼睛里的光,好像淡了些,不像当年教她练“缠丝劲”时,亮得能映出她的影子。
她把杂志合上,塞进练功房的旧书柜最底层,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什么。
那天下午,她练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剑。从“起势”到“收势”,一招一式,精准得像刻在骨子里,汗水浸透了练功服,贴在背上,凉丝丝的。收剑时,剑穗扫过地面,带起的灰尘在阳光下跳,恍惚间,竟像回到了那个他跑回练功房的午后。
原来,他终究还是娶了她。
这个念头没带来撕心裂肺的痛,只有一种钝钝的空。就像小时候弄丢了最喜欢的剑穗,起初哭闹得厉害,后来也就慢慢忘了,只是偶尔看到相似的穗子,心里会轻轻咯噔一下。
她想起陈阿妹穿着旗袍练拳的样子,想起佛山那些盘根错节的规矩,想起他最后那个绝望的吻。忽然就懂了,不是岁月改变了谁,也不是谁变了心,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是他没鼓足的勇气吗?或许吧。在宗族的压力、武馆的责任、陈家的势力面前,那份“私奔”的念头,终究太轻,轻得抵不过祠堂里的牌位,抵不过父亲鬓角的白发。
可换作是她,就能抛下北方的练功房,抛下熟悉的一切,去学那些难懂的规矩,去应付那些探究的目光吗?
她不知道。
或许,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戏。他入戏太深,把自己困在了“周家传人”的角色里,困在了“守规矩”的剧本里;而她,也入戏太深,以为凭着一股北方姑娘的倔强,就能撞开那扇紧闭的门,却忘了,有些门,从一开始就不是为她开的。
后来,有去佛山交流的师弟回来,说周砚把武馆经营得很好,还开了新的分馆,教小孩子练拳,也教外国人练“缠丝劲”。说陈阿妹很贤惠,把武馆的后勤打理得井井有条,逢年过节,还会带着徒弟们去“行通济”,队伍浩浩荡荡,很是热闹。
师弟说:“周师兄好像胖了点,不过练拳还是那么厉害,尤其是‘铁山靠’,比以前更沉了。”
梁盼娣听着,没说话,只是给师弟倒了杯茶。茶是岭南的“凤凰单丛”,是前阵子周砚托人寄来的,没附信,只在茶罐上贴了张便签,写着“新茶,尝尝”。
她泡了茶,茶汤金黄,入口微苦,回甘却长。像他们那段日子,苦多,甜少,却让人记了很久。
她终究没回那罐茶的信。
有些问候,不必回应;有些过往,不必再提。
练功房的窗棂依旧把阳光切成细条,落在她的剑穗上。她的剑练得越发好了,去年还拿了全国武术比赛的金奖。站在领奖台上时,她想起周砚当年说的“心稳了,劲就顺了”,忽然就笑了。
原来,她终究还是学会了“心稳”,只是这份稳里,再也没有了那个让她心慌的人。
偶尔夜深人静,她会拿出那枚被她收起来的“缠”字玉佩,在月光下摩挲。玉质越发温润,只是那个“缠”字,好像被岁月磨得淡了些。
她想,或许他也会在某个深夜,想起北方的练功房,想起那个练剑的姑娘。只是想起又如何?日子总要往下过,戏总要往下演。
而他们,终究只是对方戏里的一个过客,戏份不多,却足够刻骨铭心。
窗外的栀子花开了,落了,年复一年。梁盼娣的剑穗在阳光下划出漂亮的弧,起势,收势,一气呵成。
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不是谁的错,或许,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