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五月二十九。
清晨,紫宸殿依旧萦绕着药汤的苦味,皇帝萧腾坐在床榻上,面容枯槁。卧床几个月了,如今,萧腾越发枯瘦,而脸上的五官也肉眼可见的彻底歪斜了。
他呆呆地坐着,唯有眼睛偶尔左右转着,才让人确定,他还有一线生气。
床前,蔷薇将食盒放在桌案边,打开盖子,小心地盛了一碗燕窝。她一手端碗,另一只手上的勺子,轻轻搅动着。
她将轮椅往床边挪了挪,便见小禾子躬身上前,脸上挤着谄媚的笑,“公主殿下,让奴才来服侍皇上用膳吧?”
蔷薇看着旁边香炉里的香,微微皱了皱眉。
“这香怎么味道不对?是不是受潮了?你整日在父皇身边伺候着,连这味道不对,也闻不出来吗?”
小禾子听闻,瞪大了眼,满脸惊诧和怯懦。
“奴才该死!是奴才疏忽了。上次去内务府一次领多了,没有在十日内焚光,怕是这些香这几日受了潮。奴才这便去内务府,换些新的来。”
蔷薇冷着脸,“还不快去!”
待他人走到门口了,蔷薇还嘟嘟囔囔道,“什么事都做不好,还敢在御前伺候?”
小禾子出了寝殿,蔷薇端着碗,开始一勺一勺地喂萧腾吃燕窝。
蔷薇面露淡淡的微笑,声音极低,像是自言自语,“父皇,这几日感觉怎么样?儿臣之前说的,给表哥写了信。”
蔷薇将头凑到萧腾面前,看着他的双眼,又道,“表哥已经带人进了城。他的大军驻扎在五百里之外的云岗,父皇放心,他定然能护父皇周全。”
萧腾浑浊的双眼毫无反应。蔷薇将勺子递到萧腾嘴边,抵住他的牙齿。萧腾的嘴角露出一道缝,燕窝尽数流进嘴里。
“父皇可不要怪儿臣自作主张啊!只是,眼下实在凶险。我们这里,好似和太子断了联系。不然,他也不能久久不归。”
......
蔷薇喋喋不休,将最近的筹谋和部署尽数说给了萧腾。
“眼下表哥到了,我们还是有三分胜算的。我今日再去看看苏昭昭,监门卫眼下是最大的风险,那沈慕枫首鼠两端,摇摆不定,听闻,已经倒向代王,若真的如此......”
蔷薇没有说下去,她看着萧腾,眼底泛红,“儿臣多么想你还是那个令四海畏惧的齐宣武帝该多好!虽然,那时儿臣一直怕着您......也好过如此,日日怕失去您和母后!”
蔷薇心底发酸,却见眼前一滴液体落在了汤匙之上。
他一惊,急忙抬头看萧腾,却见萧腾眼角一滴泪匆匆落下。
“父皇!”
蔷薇激动地握住萧腾的手,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闻重重的脚步声响起。
她急忙伸手擦干萧腾眼角的泪,再回头时,便见苍梧王萧霁煜已来到殿内。
他看到蔷薇,勾起唇角,大步向龙床走来。
“蔷薇!你在此做什么?”萧霁煜语气淡淡。
“服侍父皇吃点补品。皇兄来此,可是有什么事?”蔷薇放下手中的碗,拿帕子擦了擦萧腾的嘴角。
“国事!”萧霁煜说完,来到萧腾近前,从袖子中拿出一个明黄卷轴。
蔷薇不由得一惊,这不是父皇的圣旨吗?
萧霁煜将圣旨打开,展示在萧腾面前,语气懒洋洋的。
“儿臣给父皇请安了。父皇请看,这圣旨需要父皇下给礼部,既然玉玺不在了,儿臣便代父皇下诏,请礼部尚书进宫议事,届时,父皇可要好好下旨啊!”
他语气有点懒散,说到最后,“好好下旨”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慢,竟带着几分威胁。
蔷薇一脸不敢置信,她一把拉住萧霁煜的手臂,“皇兄,你在做什么?你是在威胁父皇吗?你怎能代父皇下旨?”
萧霁煜转过身来,语气玩世不恭,“蔷薇,放心,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若是做,早便做了。只是,这道旨意,他必须下!”
“有什么非下不可的旨意?就算有,也不该是皇兄说得算!”蔷薇说着,一把抓住圣旨一端,手一用力,就抢了下来。
萧霁煜微微皱眉,随即,又一副无所谓模样。
“看吧,跟你有关,反正也没想瞒着你。”
“你......你要我嫁给段承业?那个半路截杀我和夫君的匪首?皇兄,你是不是疯了!”
蔷薇大力地将圣旨摔在地上,恨不得上去踩几脚。
“又不是真的嫁!这个消息,只是个诱饵!不把段朝格那个负心汉骗来,如何杀他!”
“杀他?”蔷薇气得笑了,“你是疯了吗?你逼迫父皇,诛杀我的夫君,你还有没有人性!萧霁盛到底答应了你什么,你就为了那点权势,做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吗?”
“蔷薇!”萧霁煜大声道,也冷了脸,“丧心病狂?为兄还不是为了你。你为他失去了双腿,他呢?他却娶了镇南王之女!为什么?因为他离开了大齐,你对她再无一点价值了。这种负心汉,不该杀吗?”
蔷薇只觉得天旋地转,满脑子都是那句“他却娶了镇南王之女!”
蔷薇双唇颤抖,话已经说得不利索了。
“不会的,怎么会?他惯不会利用女子的感情。你可知道,他当初在大齐,我说过很多只要他肯娶我,我便帮他回燕国,助他登帝位的话,可他......从来不为所动。他只会娶......她心爱的人......不会利用女子......”
蔷薇的话,声音越来越小。这个想法让她的心更痛。
他只娶自己喜爱的人。难不成,他艰难地抉择娶了自己,就是因为心中有个位置是镇南王之女?
蔷薇嘴唇轻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霁煜捡起地上的圣旨,卷起来,塞在萧腾的手里,“父皇,记得吏部尚书来了,好好下旨!”
“不可!”蔷薇大喝一声,“不管为了什么,你不可如此逼迫父皇,如此大逆不道!”
萧霁煜使劲闭了一下眼睛,他的最后一点耐心已消失殆尽,他对着门外大声道,“来人!公主殿下顶撞皇上,今日起禁足在宫中,没有父皇的手谕,不准出宫!”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长孙贞烈走了进来,他看看蔷薇,又看看萧霁煜。
萧霁煜忍不住大声道,“还不送公主回坤宁宫!”
长孙贞烈袖中的拳头紧紧握住了握,道,“是!”
说着,上前推着蔷薇的轮椅,往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