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斯礼捧起时知渺的脸,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微凉的脸颊,然后凑过去,在她干燥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我们先洗澡。”
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缓,“洗完好好睡一觉,等明天你精神好点了,我再原原本本告诉你,好不好?”
时知渺嘴角牵了牵:“……我现在哪儿还睡得着?”
她整个心都是乱的。
刚才坐在窗边,她绞尽脑汁回想那台手术……可实在没什么印象。
但那些手术记录、视频截图,还有薛昭妍疯狂的指控、徐斯礼讳莫如深的态度,都在告诉她——确实有这台手术,而且她非常有可能真的失误了。
她失误了,因为她的失误害死了一个病人。
这对任何一个医生来说,都是堪称毁天灭地的噩耗。
所以她迫切地想知道完整的真相,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真的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徐斯礼无声地叹了口气,而后帮她冲洗掉身上的泡沫,又用一条宽大柔软的浴巾将她从头到尾包裹起来,擦干她身上的水珠。
他自己随意套上睡袍,然后就将她连同浴巾一起抱起,走回卧室,放进温暖的被窝里。
时知渺从被子里抬起头,微潮的黑发散在枕头上,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
她眼睛很黑,深深地望着徐斯礼。
徐斯礼躺在她身旁,将她脸颊边一缕湿润的发丝别到耳后,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平缓地开口:
“四年前,你毕业回国,入职北华医院。因为能力出众、技术过硬,才半年就参加了主刀医生的考核。那场考核是公开手术,你完成得很漂亮,顺利通过,正式升任为主刀。”
他亲手揭开那段被他封了一层又一层的往事。
时知渺静静听着,记忆也随着他的话语倒退。
她是北华医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刀医生,被人称作“天才”,身边总围绕着“有天赋”“未来心外科大拿”之类的溢美之词,那些都是她的荣光。
“公开手术刚结束,你还没出手术室,急诊就送来一个必须立刻开胸的病人,就是——肖达明。”徐斯礼继续说。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那次是酗酒诱发,情况很危急。因为你刚结束手术还在台上,这台紧急手术就自然而然地分配给了你。当时公开手术的拍摄设备还没来得及撤离,所以这台紧急手术的过程也被拍了下来。”
他说到这里,呼吸微沉,“这台手术,最后失败了,肖达明死在了手术台上。”
时知渺的眼睫剧烈颤动了一下——原来是这一天啊。
她升任主刀那天,确实连着做了两台手术。
第二台手术的病人,她甚至没看清长相,是急诊直接推进手术室的,她只来得及看完检查报告就上了手术台。
难怪她对“肖达明”这个名字和长相有种模糊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具体的关联——因为她跟这个人就没有过面对面的对话。
她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做完麻醉躺在手术台上;手术结束后,他就直接被推去医院太平间。
他们没有过像样的交集,所以她的记忆影影绰绰。
但听到这里,板上钉钉的事实就是,确实有这台手术,并且确实是她主刀的。
“……”
时知渺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破灭了,随之而来的就是难以描述的难受。
徐斯礼感觉到她的身体在被子里微微颤抖,立刻将她搂得更紧:“宝宝,你不是故意的,甚至你当时根本不知道手术‘失误’了。”
“……那是谁说我失误的?”时知渺追问。
“是一个叫赵云帆的医生。”
时知渺想了一下,记起来了。
是原来心外科的一位医生,后来离职了,当时说是要去京城发展。
徐斯礼慢慢说:“他没事的时候会看各种手术视频学习,那天看了你那两场连着被录下来的手术,因此发现你在第二台手术中可能存在操作不当的行为,就第一时间告诉了当时的副院长何源。”
时知渺微微皱眉:“为什么是告诉副院长,而不是院长?”
“因为,你是院长亲自聘请回来的,他怕院长会包庇你。”
“……”时知渺扯了一下嘴角,“然后呢?”
这会儿已经是凌晨4点,窗外的夜色很浓很重,世界在这一刻格外安静。
三楼的这间卧室里,他们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依偎在一起,静静说话。
徐斯礼声音很轻:“何源见过我接你下班,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他拿着那份视频直接找到了我。”
“他问我想怎么处理,还说如果这件事捅出去,你就是过失致人死亡罪,轻则医生生涯彻底断送,重则可能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而我问他,想要什么?”
徐斯礼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嘲讽,“他要一个亿的封口费,我给了。”
“第二天,他给了我一份名单,是所有参与肖达明手术的医护人员,还‘友情提醒’我,虽然现在好像没有其他人知道你手术‘失误’的事,但最好再用些手段让这些人离开北华,免得他们突然想起什么,节外生枝。”
这一点,薛昭妍在控告时知渺的时候提到过。
时知渺看着他,轻声问:“所以你就在后来的一年里,用不同的方式,让他们都离开了北华?”
徐斯礼垂下眼皮:“我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一年后,何源又出现了。”
“他把钱挥霍完了,竟然拿着视频去找肖席玉,想从肖家那里再敲诈一笔。”
“肖席玉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猜到何源肯定已经从我这里拿过钱,所以直接把人绑了。带来找我,说这件事我们私下解决,不用通过第三人。”
“她想跟我合作一个项目,但要占九成的利润。如果我同意,肖达明的死亡原因,就永远是‘磕药过量致死’,谁来问都是这个答案。”
时知渺咽了下喉咙:“……你又同意了?”
“是,我同意了。”
“……”
所以徐斯礼跟肖席玉之间,的确有项目合作。
时知渺看着眼前的男人……
都说徐太子爷桀骜不驯,从来没对任何人低过头、服过软,可在她这件事上,他对何源妥协,对肖席玉妥协,后面显然还对薛昭妍妥协。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服:“何源呢?后来怎么样了?”
“送非洲修铁路去了,那是个世纪工程,没个二三十年回不来,他已经不构成威胁了。”徐斯礼语气很淡。
贪心不足、违反契约的人,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否则还真以为他是纸糊的老虎。
时知渺轻声说:“在南城的时候,我其实去找过肖席玉,问过肖达明的事情和死因,她当时给我的答案也是‘磕药过度’。”
徐斯礼轻轻“嗯”了一声。
时知渺终于问出最关键的问题:“那薛昭妍呢?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产生交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