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神山脉如同匍匐在天地尽头的巨兽脊背,嶙峋的山体被终年不散的暗紫色瘴雾包裹,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与不祥。沈七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每一步都踏在湿滑、布满剧毒苔藓的腐殖层上,深一脚浅一脚,如同跋涉在无间地狱的边缘。
晶钉的侵蚀如同附骨的毒蛇,冰冷阴寒的剧毒顺着左手手臂的血管疯狂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皮肉麻木,筋骨刺痛,半边身子都透着一种僵死的沉重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脏腑被强行催动罗盘的反噬和晶钉的毒素双重撕扯,痛楚几乎要碾碎他的意志。
钱多多跟在他身后几步,早已没了叫唤的力气,肥胖的身躯摇摇欲坠,全靠一根捡来的粗木棍支撑,脸色青灰,嘴角不断溢出暗紫色的血沫,那是晶钉余毒在疯狂侵蚀他的生机。他看向沈七背影的目光充满了绝望,葬神山,幻音教的老巢,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沈…沈七…”钱多多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微弱,“歇…歇会儿…真…真不行了…”
沈七没有回头,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他所有的精神都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死死维系着对怀中星纹罗盘那一点微弱感应的捕捉。
罗盘紧贴着他的胸口,冰冷的金属外壳下,那朵被暗紫纹路侵蚀的莲花印记深处,一点微弱却倔强的赤金色光芒,正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那是楚灵犀残存的破禁之力,是她燃尽魂魄后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丝痕迹。这缕残痕,正以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方式,感应着遥远东南方向,葬神山深处某个特定的点——苏映雪被困的方位!
正是靠着这点残魂灼心的指引,他们才在毒瘴弥漫、岔路无数的葬神山中,没有彻底迷失方向。
“撑住…灵犀…”沈七在心中无声嘶吼,左手手背上晶钉印记幽光闪烁,侵蚀带来的麻木感正试图吞噬他紧握罗盘的手指。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腥甜让他昏沉的头脑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脚步踉跄却坚定地继续向前。
突然!
怀中紧贴的星纹罗盘毫无征兆地剧烈一烫!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被猛地惊醒,狠狠撞在沈七的心脏上!
咚!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沈七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脚下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他猛地捂住心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慌和冰冷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
不是来自罗盘的指引!不是晶钉的侵蚀!
是血!是某种至亲血脉濒临绝境时,跨越空间传递而来的、源自生命本源的绝望哀鸣!
“映雪——!”沈七失声低吼,声音因极致的恐慌而扭曲!他猛地抬头望向东南方葬神山的深处,瞳孔因惊骇而骤然收缩!
几乎就在他感应到那血脉悸动的同一刹那!
轰——!!!
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得如同万载玄冰核心雕琢而成的冰蓝色剑光,带着斩断万物、冻结时空的孤绝意志,悍然撕裂了葬神山上空厚重的暗紫瘴雾,冲天而起!
剑光并不浩大,却带着一种燃烧生命、玉石俱焚的惨烈!它如同一柄刺向苍穹的绝望之矛,将沉沉的铅云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无比的、边缘瞬间凝结出厚重冰霜的恐怖沟壑!月光惨白的光线艰难地试图挤入那道沟壑,却只映照出其中弥漫的、令人灵魂刺痛的冰寒剑气!
那剑气精纯、霸道、带着沈七灵魂深处无比熟悉的本源寒气,正是苏映雪的寒霜剑气!但这道剑光…比之前感应到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纯粹,更加…决绝!仿佛耗尽了所有,只为发出这最后、也是最强的呐喊!
“不——!”沈七目眦欲裂,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粉碎!血脉深处的悸动印证了最坏的预感!映雪在拼命!她在燃烧自己对抗无法想象的强敌!
剑光升至极点,光芒骤然盛放,随即如同力竭的星辰,猛地黯淡下去,向着葬神山深处、那道被它劈开的冰霜云壑下方,狠狠坠落!
轰隆隆——!!!
大地传来沉闷而遥远的巨响,如同巨兽垂死的哀嚎!即使隔着重重山峦,沈七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脚下传来的、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的剧烈震动!狂暴的能量冲击波裹挟着精纯的冰寒与某种暴戾的毁灭气息,如同无形的死亡浪潮,瞬间扫过沈七所在的区域!
噗——!
沈七如遭重锤轰击,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混杂着细碎冰晶和内脏碎块的暗红色污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狠狠撞在一棵布满毒苔、粗壮无比的漆黑怪树上!树干剧烈摇晃,簌簌落下无数剧毒的孢子粉尘!
掉落在腐殖层上的星纹罗盘被这狂暴的冲击波扫过,盘面那朵莲花印记边缘疯狂蔓延的暗紫纹路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刺激,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邪异幽光!咔嚓!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响起!一道崭新的、如同毒蛇般的暗紫色裂纹,竟顺着盘体边缘,狠狠撕裂了坚硬的金属外壳,爬上了盘面!
怀中的命星碎片更是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边缘被秽气侵蚀的区域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扩大了一圈,惨绿的幽光急剧黯淡,几乎彻底熄灭!
钱多多更是不堪,直接被冲击波掀翻在地,滚出老远,撞在一块尖锐的山石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咳出的血沫里已带上了内脏的碎块。
“映雪…”沈七挣扎着从剧痛和眩晕中抬起头,嘴角挂着粘稠的血污,视野一片模糊的猩红。他死死盯着东南方剑光坠落的方向,那里腾起一股混杂着冰蓝光屑和浓重尘埃的巨大烟柱,正缓缓被重新合拢的暗紫瘴雾吞噬。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不!不能放弃!灵犀的残魂还在罗盘里燃烧!映雪…她一定还活着!那道血脉的悸动虽然绝望,但并未断绝!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不甘与暴怒,如同岩浆般在沈七濒临崩溃的躯体里轰然爆发!他猛地用染血的右手撑地,不顾左臂晶钉侵蚀带来的麻木和剧痛,强行将自己从剧毒的苔藓中拔起!他踉跄着扑向掉落的星纹罗盘,一把将它死死抓在手中!
“灵犀!助我!”沈七在心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将残存的所有意念、所有对苏映雪生死的疯狂执念,不顾一切地狠狠注入罗盘!目标,直指那点微弱跳动、代表楚灵犀残魂的赤金光芒!
嗡——!!!
星纹罗盘发出濒临解体的恐怖震鸣!盘面冰蓝的莲花光华与赤金的光芒前所未有的激烈交织、碰撞!那点微弱的赤金光芒仿佛被沈七决死的意志点燃,猛地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焰!
嗤嗤嗤——!
沈七左手手背上,那疯狂蔓延的暗紫血管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骤然发出刺耳的灼烧声!妖异的幽光剧烈扭曲、黯淡!晶钉印记的侵蚀,竟被这残魂燃烧的最后一搏,硬生生逼退了一线!
就是现在!
沈七的感知,顺着赤金光芒开辟的、稍纵即逝的“通道”,如同穿透浓雾的利箭,无视了罗盘本身的排斥和晶钉的疯狂反扑,瞬间跨越了最后的空间阻隔!
葬神山核心,一处被人工开凿出的巨大、阴森的山腹空间!
景象清晰地印入沈七的感知:
山腹中央,一个巨大的、刻满扭曲符文的血色石台正在缓缓旋转!石台之上,并非祭品,而是——沈七自己!
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金纸,被数根粗大的、闪烁着暗紫色幽光的晶石锁链呈“大”字形牢牢捆缚在冰冷的石面上!那些锁链如同活物,末端深深刺入他的四肢关节和丹田要害,每一次脉动,都贪婪地抽取着他体内蕴含清云护道者血脉的殷红血液!
抽出的血液并未流散,而是沿着石台上刻蚀的复杂血槽,汩汩流淌,汇聚向石台中心一个凹陷的容器内!容器中,浸泡着一截残缺的、覆盖着幽蓝色厚冰的断肢!那断肢的形状诡异,如同某种巨大爬行动物的利爪,爪尖处,赫然残留着一道极其细微、却让沈七灵魂瞬间冻结的裂痕——与第三卷九幽秘境中,那具被冰封的尸王额心那道致命裂痕,一模一样!
冰魔残肢!沈墨竟用他的血在喂养这鬼东西!
更让沈七心神俱裂的是,在血色石台的正前方!
苏映雪!
她雪白的剑袍早已被鲜血和污秽浸染得斑驳不堪,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皮肉翻卷,正不断渗出刺目的鲜红。她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握着插入地面的寒霜剑柄,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那把曾斩破晶壁的神剑,此刻光华黯淡,剑身嗡鸣不止,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
在她周围,数十具身披赤红晶甲、关节被斩断的傀兵残骸散落一地,还有几名幻音教徒的尸体,保持着吹奏骨笛的姿势,七窍流血而亡。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至极的厮杀。
而此刻,一个身穿绣满扭曲星图黑袍的身影,正悬浮在苏映雪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他脸上覆盖着毫无表情的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深陷的、跳动着残忍光芒的眼窝。他手中托着一面不断旋转、散发出诡异吸力的暗紫色菱形晶镜,镜面幽光吞吐,牢牢锁定着下方苦苦支撑的苏映雪!
每一次晶镜转动,都有一圈肉眼可见的暗紫色波纹扩散而出,狠狠撞在苏映雪身周那层由寒霜剑气勉强维持的冰蓝色护体光晕上!光晕剧烈震荡、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范围被压制得越来越小!苏映雪的脸色也随之更加苍白一分,嘴角不断有新的血线溢出。她紧握剑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已到了强弩之末!
那黑袍人,正是之前镇守天机阁晶壁、被苏映雪一剑破面的执事黑袍使!他手中的邪镜,正在强行剥离、吞噬苏映雪苦修的本源寒霜剑气!他在用这种歹毒的方式,消磨她的意志,榨干她的力量!
“呃啊——!”沈七的感知“看”到这一幕,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咆哮!极致的愤怒、心痛和滔天的杀意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映雪在为他流血!在为他承受剥离剑气的酷刑!而他自己,却被钉在血炼台上,成为喂养魔物的血食!
这极致的情绪风暴,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撞着他与星纹罗盘之间那脆弱的连接!
噗!
山腹之外,葬神山边缘的密林中,沈七本体再次狂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摇晃,眼前彻底被猩红覆盖,与罗盘之间的感知瞬间中断!最后映入他感知的,是苏映雪抬起那双冰封的眸子,望向血炼台上他躯体的方向,那眼中深藏的、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悲恸与决绝!
“走…快走…”钱多多看到沈七七窍流血、状若疯魔的恐怖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想拉住他。
“滚开!”沈七猛地甩开钱多多的手,声音嘶哑如同地狱恶鬼。他双目赤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死死盯着葬神山深处那血炼台所在的方位,仿佛要穿透重重山岩,用目光将那黑袍使碎尸万段!他不再依靠那随时可能熄灭的残魂指引,强烈的血脉感应和滔天的恨意,就是他的路标!
他一把抓起地上光华黯淡、盘体爬满裂纹的星纹罗盘,看也不看,狠狠塞进怀里。染血的右手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跟随他许久的、布满缺口的精铁短刀,刀锋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芒。
“东南!”沈七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腥味和刻骨的杀意。他不再看瘫软在地的钱多多,拖着被晶钉侵蚀得麻木僵硬的左半边身体,如同受伤后发起最后冲锋的孤狼,朝着葬神山深处那吞噬一切的血色炼狱,发足狂奔!
每一步踏出,都在剧毒的腐殖层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血脚印。晶钉的幽光在手背闪烁,罗盘在怀中冰冷,短刀在手中低鸣。他冲向的不仅是魔窟,更是自身被钉在祭台上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