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冰针,瞬间刺透了沈七的每一寸肌肤,直抵骨髓。下方并非坚硬的屋脊或石板,而是冰冷刺骨的潭水!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他和苏映雪,如同两块沉重的石头,狠狠砸入深不见底的寒渊。
黑暗,冰冷,窒息。
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膜嗡嗡作响,灌入鼻腔的水带着浓重的铁锈和苔藓的腥气。沈七的左眼在入水的瞬间便适应了黑暗,他死死搂住怀中冰冷僵硬的身躯,苏映雪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腕间的暗紫毒线在幽暗的水中泛着妖异的微光,如同缠绕的毒蛇。
他奋力蹬水,带着苏映雪向上挣扎。寒潭水冰冷彻骨,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力量,却也暂时压制了肩头被沈墨爪风撕裂的伤口传来的阴寒剧痛。头顶上方,观星台那贯穿夜穹的血色光柱,透过厚重的水层,投下朦胧扭曲、如同地狱血眼般的暗红光影。
哗啦!
沈七的头终于冲破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血腥味的潭水。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他迅速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穹顶高悬,倒挂着无数森然如獠牙的石笋。寒潭占据了溶洞大半空间,水面幽黑如墨,散发着亘古的寒意。岸边是嶙峋的怪石,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深绿色苔藓,提供着洞窟内唯一的光源。空气凝滞,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岩石的冷冽气息,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回音。远处,隐约有沉闷的水流声传来,不知通向何方。
观星台的喧嚣、沈墨的怒吼、追兵的罗盘嗡鸣,都被厚重的岩层和冰冷的潭水彻底隔绝。这里只有死寂的寒,和怀中生命正飞速流逝的冰冷躯体。
沈七抱着苏映雪,艰难地游向最近的一块稍显平整的黑色礁石。礁石表面光滑冰冷,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苔藓。他将苏映雪小心地安置在石上,她的身体冰冷得可怕,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细密的冰晶凝结在睫毛、发梢和唇角干涸的冰蓝血痕上。腕间至脖颈的暗紫毒线依旧狰狞,但在寒潭水汽和此地极寒环境的压制下,蔓延的速度似乎被强行遏制,如同被冻结的毒蛇,暂时蛰伏。
钱多多给的那个绣着清云莲纹的水囊,在落水时竟神奇地没有遗失,依旧紧紧系在沈七腰间。他迅速解下水囊,拔掉木塞,小心翼翼地掰开苏映雪冰冷紧闭的牙关,将清冽冰寒的潭水再次灌入她口中。
寒潭水入喉,苏映雪毫无血色的唇瓣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原本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气息,在沈七凝神感知下,终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起伏。她脸上那些疯狂扭动的暗紫色毒线,在寒意的持续压制下,色泽似乎黯淡了一丝,躁动的迹象也平复了些许。然而,代价同样触目惊心——她周身散发的寒气更重了,覆盖在肌肤表面的细密冰晶非但没有融化,反而有增厚的趋势,整个人如同一尊正在被冰层缓缓包裹的玉像。
沈七撕下自己破烂的衣襟,就着冰冷的潭水,想为她擦拭脸上凝结的血污和冰晶。指尖触碰到她颈侧细腻却冰寒刺骨的肌肤时,动作猛地一顿。
借着苔藓发出的微弱荧光,他清晰地看到,在苏映雪后颈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道极其细微、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旧伤痕。
一道小小的、弯月般的疤痕。
形状,大小,位置…与他脖颈上那道幼年时被毒蛇咬伤所留下的疤痕,别无二致!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沈七的脊椎!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后颈同样的位置。指尖传来的触感清晰无比——那道伴随他多年的、小小的月牙痕。
记忆的闸门被这诡异的巧合猛然撞开一道缝隙!混乱的碎片如同冰水中的气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永宁村外潮湿闷热的密林…母亲沈青禾撕心裂肺的哭喊…毒蛇冰冷的竖瞳和腥臭的气息…尖锐的刺痛…还有…还有一个模糊的、同样在哭泣的、小小的白色身影…
“咳…咳咳…” 苏映雪突然发出一阵微弱却急促的呛咳,打断了沈七混乱的思绪。她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覆盖其上的冰晶簌簌掉落,紧闭的眼皮下,眼珠似乎在痛苦地转动。几缕带着冰晶碎末的污血再次从她唇角溢出,沿着苍白的下颌滑落,滴在冰冷的礁石上。
沈七立刻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水囊凑近她的唇边。这一次,她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本能地吞咽着冰寒的潭水。随着寒水下咽,她急促的呛咳渐渐平息,紧蹙的眉宇也稍稍舒展,只是气息依旧微弱得令人心揪。
“当年…” 沈七的声音干涩沙哑,在寂静的寒潭洞窟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看着苏映雪后颈那道小小的月牙疤,目光复杂难明,“我们…究竟是谁救了谁?”
永宁村外,密林毒蛇…那道疤是唯一的见证。他一直以为是母亲救了他。可为何苏映雪同样的位置,会有完全一样的伤痕?这绝非巧合!
苏映雪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她沾着冰晶的长睫缓缓掀开一条缝隙,冰蓝色的眸子如同蒙尘的琉璃,失去了往日的清冽锐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哀伤。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幽暗的潭水上,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晶碎裂的轻响:
“清云…灭门夜…” 她喘息着,努力凝聚着涣散的神智和力气,“你娘…剖出…半身血脉…封入我体…”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冰蓝的血沫溢出唇角,“才…保住…我灵根…不然…我早该…冻死了…”
剖出半身血脉?!封入她体?!
沈七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左眼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脑海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瞬间被一股狂暴的力量冲撞、撕扯!
永宁村的雨夜…母亲抱着他亡命奔逃时那虚弱到极致的脚步和绝望的眼神…她总是下意识地抚摸着心口,仿佛那里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还有他幼年时那场莫名的高烧,醒来后关于清云仙宗的一切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
原来…那不是病!是母亲为了保住苏映雪的性命和灵根,生生剖出了蕴含清云血脉本源的力量,渡给了她!而代价…便是母亲沈青禾的油尽灯枯!而他失去的,不仅仅是部分记忆,更是那本该属于他的、完整的清云护道血脉!
一股混杂着剧痛、明悟和滔天愤怒的洪流,狠狠冲垮了沈七的心防!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混合着冰冷的潭水顺着指缝滴落。原来他们之间,早已被如此惨烈而沉重的血脉枷锁紧紧相连!
就在这时——
哗啦!
平静幽深的寒潭水面,毫无征兆地剧烈翻腾起来!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底苏醒!巨大的气泡从潭底深处咕嘟咕嘟地涌上,破裂时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古老铁锈和苔藓的腥气!
潭水中央,形成了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漩涡越转越快,中心处的水位急剧下降,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抽吸!漩涡深处,一点深沉的、非金非石的青铜色泽,在幽暗的水底隐隐浮现!
沈七瞬间从巨大的心神冲击中警醒,异瞳左眼死死锁定那急速旋转的漩涡中心!苏映雪也似有所感,冰蓝色的眸子艰难地转向潭心,寒霜剑在她身侧发出低沉的、带着警惕的嗡鸣,剑柄上那朵清冷的莲花纹饰,毫无征兆地亮起了微弱却纯净的冰蓝光华!光芒流转,如同呼吸。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强,带动整个寒潭的水流都在奔涌咆哮。在沈七和苏映雪紧紧注视下,那点深沉的青铜色终于被强大的吸力托举着,缓缓升出了水面!
水流如同帘幕般从它表面滑落,显露出其真容——
一个尺许见方、造型古朴厚重的青铜匣!
匣体表面没有任何繁复的雕饰,只有岁月侵蚀留下的斑驳铜绿和深深的水渍痕迹。匣盖紧闭,边缘严丝合缝,透着一股历经沧桑的厚重与神秘。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时光长河尽头的古老气息,伴随着青铜匣的出水,瞬间弥漫了整个寒潭洞窟!
寒霜剑柄上的莲花纹饰,光芒骤然增强,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或呼应!
沈七的心跳,在看清那青铜匣的瞬间,漏跳了一拍。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席卷全身,远比看到苏映雪颈后疤痕时更加汹涌澎湃!
他下意识地看向苏映雪。她也正望着那浮出水面的青铜匣,冰蓝色的眸子里,震惊、茫然、还有一丝深藏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交织在一起。她腕间的暗紫色毒线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这匣子里…藏着什么?
沈七没有丝毫犹豫,将虚弱的苏映雪小心地安置在礁石更安全的位置。他深吸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肩头的伤痛,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潭水中,朝着那漩涡中心缓缓旋转、散发着古老气息的青铜匣,奋力游去。
冰冷的潭水包裹着他,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压力。越靠近漩涡中心,那股源自青铜匣的古老气息就越发清晰、沉重,仿佛有无数尘封的岁月低语在耳边萦绕。寒霜剑柄上的莲花光芒,在岸上明灭不定地闪烁,如同指引。
终于,沈七的手,触碰到了那冰冷、厚重、布满铜绿和水痕的青铜匣身。触手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沉睡的远古血脉被唤醒,狠狠撞入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