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辕犁在县衙官田的成功试用,以及王县尊毫不吝啬的嘉奖和那五十亩“劝农试验田”的赏赐,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在青阳县乃至周边的州县传扬开来。
一时间,青石村张家,尤其是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张先生”张大山,俨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农技高人”。
前来青石村打探消息、希望能一睹“神犁”真容,甚至想要求取图纸、学习制作技艺的人,络绎不绝。
有的是真心想改良农具、造福乡里的开明乡绅。
有的是嗅觉灵敏、想从中牟利的精明商人。
甚至还有一些其他州县的官府派来的差役,也打着“学习先进经验”的旗号,前来刺探。
张家大院的门槛,一时间都快被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给踏平了。
石头作为张家如今对外的主要“发言人”,每日里迎来送往,应付这些不速之客,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爹,这几日来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石头端着一碗凉茶,咕咚咕咚灌下大半,才抹了把嘴,对正在院子里指导柱子打磨马车车轴的张大山说道。
“有真心想学技术的,也有那光想占便宜、套话的。”
“还有几个,鬼鬼祟祟的,在咱们村子外头转悠,看着就不像好人。”
张大山闻言,手中的活计微微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树大招风”的道理。
曲辕犁的成功,固然给张家和青石村带来了名望和实惠。
可也难免会引来一些不怀好意的觊觎。
这《天工开物》里的好东西,可不止曲辕犁一样。
那水碓磨坊的精巧构造,那改良纺车的奇思妙想,那酿酒制酱的独特配方,还有那刚刚起步的豆腐豆干、砖瓦烧制……
哪一样,要是被有心人学了去,或者干脆就给它仿冒了去,那对青石村来说,都是不小的损失。
“看来,这技术保密和有序推广的事儿,得赶紧提上日程了。”张大山心里头暗暗盘算。
他把铁牛、石头、小山、花儿、周文轩、栓子、柱子,还有豆子这几个如今在家族各项产业中都能独当一面的核心成员,都召集到了堂屋。
王氏和巧巧也列席旁听。
“孩子们,如今咱们青石村,因为这曲辕犁的事儿,算是出了点小名了。”张大山看着围坐一圈的儿女们,神情严肃地说道。
“这名声是好事,能给咱们带来不少便利,也能让咱们的‘青石优品’更容易卖出去。”
“可这名声大了,盯着咱们的人,也就多了。”
“有些是真心想跟咱们学本事,想让自个儿的日子也好过些的,这种人,咱们可以帮衬一把。”
“可也有些个,是存了坏心思,想不劳而获,把咱们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东西,给它偷了去,抢了去,甚至……反过来跟咱们抢生意的。”
“对于这种人,咱们就得留个心眼儿,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
众人听了,都是神色一凛,知道父亲这是要有重要的事情交代了。
“爹,您的意思是……咱们得把这些技术,都给它藏起来,不让外人知道?”铁牛瓮声瓮气地问道。
他是个实诚性子,觉得既然是好东西,就该让更多的人知道,让更多的人受益。
“藏,自然是要藏一些的。”张大山点点头,“可也不能全藏着掖着,那不就成了敝帚自珍,也违背了咱们‘技术兴村,惠及乡邻’的初衷了。”
“爹的意思是,咱们得把这技术,给它分个三六九等出来。”
“有些个普惠大众、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比如这曲辕犁的基础造法,还有那堆肥、育苗之类的农事技巧,咱们可以有条件地,向那些真心求教的官府或者乡邻推广。”
“但推广的时候,也得讲究个章法。”
“比如这曲辕犁,咱们献给官府的图纸,只画那基础的构造和尺寸。至于那犁辕弯曲的最佳弧度,那犁铧选材和锻造的特殊火候,还有那各个部件之间如何连接才能最稳固省力……这些个最核心、最关键的‘诀窍’,咱们就得留一手。”
“对外只说是‘匠人经验,需悉心传授,因材施教’。”
“这样一来,他们即便是拿到了图纸,也未必能造出跟咱们青石村一模一样好用的犁来。要想学到真本事,还得老老实实地,派人来咱们这儿学,或者请咱们的匠人过去指导。”
“这,就叫‘技术壁垒’。”张大山用了一个后世的词语,虽然孩子们听得有些迷糊,但也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至于那些关系到咱们张家和青石村核心利益的独门秘技,”张大山继续说道,语气也变得更加凝重。
“比如,花儿你们那染坊里头,那些新琢磨出来的、颜色鲜亮又不易褪色的天然染料配方。”
“栓子你们那酒酱作坊里头,那‘青石春’米酒和‘张氏豆酱’的独特发酵菌种和酿造工艺。”
“还有柱子你们正在琢磨的那些水力机械的关键构造,比如那水碓的凸轮设计,那水力锻锤的传动装置。”
“以及将来咱们可能要弄出来的琉璃、玻璃、甚至那活字印刷之类的东西。”
“这些,可就是咱们的‘传家宝’,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轻易是不能外传的。”
“这些核心技术,必须牢牢掌握在咱们自家人手里,或者那些经过长期考验、绝对忠诚可靠的嫡系弟子手里。”
“对外呢,要么就不说,要么就只说个大概的皮毛,绝不能让人轻易就给它学了去。”
众人听了,都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他们知道,父亲(岳父)说的这些,都是金玉良言,是关系到张家和青石村长远发展的根本大计。
“那爹,要是有人出大价钱,想买咱们这些秘方或者图纸呢?”石头这个“大掌柜”,立刻就想到了商业上的问题。
“或者,有那官府的人,硬是要咱们把技术交出来呢?”
“这就涉及到另一个要紧事了——契约。”张大山看向周文轩。
“文轩啊,你是有学问的人,也帮着花儿打理布坊的账目和订单,对这契约文书,想必也不陌生。”
“爹的意思是,往后,无论是咱们向外推广技术,还是跟人合作经营,都得白纸黑字,立下个明明白白的契约来。”
“这契约上,就得把双方的权利和义务,都给它写清楚了。”
“比如,咱们授权他们使用哪项技术,使用的范围是多大,期限是多久。”
“他们需要支付多少‘技术转让费’,或者咱们能从他们的盈利中,分到多少‘红利’。”
“最要紧的,就是这‘保密条款’和‘违约责任’。”
“得明明白白地写清楚,他们从咱们这里学到的技术,不得私自外传,不得仿冒咱们‘青石’的牌子。”
“若是违背了约定,那又该如何赔偿,如何追究。”
“这些,都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得有官府的印信或者中人的画押作保,才算数。”
周文轩听了,也是眼睛一亮,抚掌道:“岳父大人此法甚妙!”
“这契约之制,虽古已有之,但大多用于田宅买卖或借贷往来。将其用于技术转让和商业合作,明确双方权责,并辅以严厉的违约条款,确能有效地约束对方,保护我方的利益。”
“小婿不才,愿为岳父大人和各位兄弟姐妹,草拟几份这样的契约范本,以备不时之需。”
“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张大山欣慰地点头。
他知道,这周文轩虽然平日里温文尔雅,可骨子里却是个心思缜密、行事稳妥的人。
有他来负责这契约文书之事,定能办得妥妥当当。
“除了这技术分级和契约约束之外,”张大山又补充道,“咱们还得加强对自家作坊和匠人的管理。”
“那些核心的作坊,比如染坊、酒酱坊、还有将来要建的琉璃坊、玻璃坊,都得由咱们自家的核心子弟亲自掌管,关键的工序,也得由最信得过的人来操作。”
“对于那些外来的帮工和学徒,咱们也得立下规矩,明确他们的职责范围,严禁他们私自打探和传播作坊里的技术秘密。”
“当然,光靠着防,也不是长久之计。咱们还得对那些忠心耿耿、手艺又好的匠人,给予足够的尊重和优待。”
“比如,可以给他们一些额外的赏钱,或者让他们也参与到作坊的盈利分红之中。”
“让他们觉得,跟着咱们张家干,有奔头,有前途,自然也就不会轻易地被人给收买或者挖走了。”
“这叫……嗯,‘以人为本,恩威并施’。”张大山又冒出了一个让众人似懂非懂的新词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