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格物大学。
与京城的森严压抑不同这里永远充满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紧张”氛围。空气中弥漫的不是权谋的味道而是煤炭燃烧金属切削与各种化学试剂混合的独特气息。
这里是整个大宁帝国的大脑与心脏无数足以改变世界的新奇思想与尖端技术每日都在此地碰撞诞生。
此刻物理学院最顶层的独立实验室内被天下人尊为“元圣”的张大山正戴着一副阅书宝镜专注地审阅着一份关于“电磁感应”的最新实验报告。
他早已不问世事将家族与产业都交给了子孙打理唯有这无穷无尽的格物之秘才是他晚年唯一的乐趣。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清脆而富有节奏的电报机敲击声忽然从隔壁的通讯室传来。这是最高加密等级的“龙鳞”密电只有寥寥数人有权使用。
片刻之后一名学院的助教快步走入手中捧着一张刚刚译出的电报单。
“元圣。”助教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与敬畏“京城帝师府绝密电报。”
张大山这才缓缓抬起头眉毛微微一挑。
他知道自己那个身居高位的孙子若非遇到真正棘手的非他不可的难题是绝不会动用这条直达他实验室的绝密线路的。
他接过电报单。
上面的内容他只扫了一眼便失去了兴趣。
“新皇烦恼……朝会不清……声音太小……”
他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不以为意的微笑。这种朝堂之上的琐事在他看来远不如眼前这份实验报告有趣。
他本想将电报单随手放到一旁目光却无意间落在了电文的末尾。
那一句由他孙子张小山提出的充满了大胆猜想的问句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他。
“……敢问祖父电可否驭声？”
张大山的瞳孔猛然收缩。
前面那些关于皇帝朝会使臣的冗长描述瞬间从他脑海中褪去只剩下这五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他的思维世界里轰然作响！
电可否驭声？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
它已经脱离了“如何让皇帝听清朝会”的浅层应用直抵了“声”与“电”这两种宇宙间最神秘力量的本质关联！
“有意思……真有意思……”
张大山脸上的慵懒与随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般的极度兴奋的专注。他将那张薄薄的电报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仿佛要从那字里行间榨取出更多的信息。
他站起身在实验室内来回踱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声音……振动而已……”
“电……能量之流也……”
“如何用无形之流驾驭无形之振动？这中间缺了一个‘媒’……”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来人！”
“元圣有何吩咐？”助教一直候在门外闻声立刻推门而入。
“去把我那名最得意的弟子叫来。”
“是。”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挺拔双目炯炯有神的年轻人快步走进了实验室。他正是张大山最钟爱的门生也是整个物理学院公认的天才。
“老师您找我？”弟子躬身行礼。
“没错。”张大山将手中的电报单递了过去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先看看这个。前面那些废话可以不看只看最后一句。”
弟子接过电报单快速浏览了一遍他的反应和张大山如出一辙当看到“电可否驭声”那五个字时双眼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老师！这个问题……问得石破天惊！”弟子激动地说道。
“你觉得呢？”张大山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觉得……可以！”弟子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斩钉截铁“万物格致皆有其理！既然电能生光能生热能生磁为何就不能生声？”
“说下去。”张大山赞许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声音的本质是振动。”弟子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在空气中比划着“无论是钟鼓轰鸣还是人言私语其根本都是通过敲击或摩擦引起物体的振动再由这振动引动空气传入我等之耳。此乃声学之基石。”
“没错。”张大山补充道“振动有‘强弱’之分是为‘响度’。亦有‘快慢’之别是为‘音调’。声音的一切变化都离不开这两者。”
“正是如此！”弟子的思路愈发清晰“而我等在研究电磁铁时早已发现电流的变化能精准地控制磁力之变化。譬如那电报机便是利用电流之‘有无’来控制磁铁之‘吸放’从而敲击出不同的声音。”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顿一个更大胆更颠覆性的想法如同一颗星辰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他激动得浑身微微颤抖看着自己的老师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师……电报机只是利用了电流的‘有无’。可电流本身亦有‘强弱’之变化！若我等能造出一个装置让它的振动不单单是‘有’或‘无’而是能完全‘复刻’电流的‘强弱’与‘快慢’……”
“那岂不是说……”张大山的眼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他接口道“我等便能用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电流去‘演奏’出一段与原始声音一模一样的乐章？”
“对！就是这个意思！”弟子用力点头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等完全可以造出一个‘电之口’！一个能‘说话’的电磁铁！”
“好一个‘电之口’！”张大山抚掌大笑“这个想法甚好！甚妙！”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份属于格物者的最纯粹的狂喜。
但很快弟子又冷静了下来。
“老师理论虽是如此但要实现恐怕还有两大难关。”
“说。”
“其一是‘收声’之难。”弟子正色道“人言之声其振动何其微弱。我等要如何造出一个足够灵敏的‘电之耳’能将这微弱的空气振动精准地‘翻译’成强弱变化的电流？这第一步便是天堑。”
“其二是‘传声’之难。”他继续说道“即便我等成功造出了‘电之耳’得到了那道蕴含着声音信息的电流。又要如何将这微弱的电流信号放大千倍万倍再去驱动那‘电之口’使其发出足以响彻殿堂的雷霆之音？这第二步亦是万山阻隔。”
张大山听完非但没有愁容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浓了。
“你说得很好。能看到问题便说明你已经走在了解决问题的路上。”
他走到实验室中央那张巨大的实验台前伸手拂过一排排大小不一的电磁铁线圈。
“你方才所言‘收声’与‘传声’其实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其本质便是‘振动’与‘电流’之间的相互转化。”
他拿起一块马蹄形的磁铁又取过一卷铜线当着弟子的面开始缓缓缠绕。
“你看当我等给这铜线通上变化的电流它便能让这铁块产生变化的磁力从而吸斥它物产生振动。此为‘电生磁磁生力力生振动’。这便是你那‘电之口’的原理。”
他又放下手中的线圈反问道：“那么反过来想。若我等让一根导线在一块磁铁旁产生振动这导线之中又会发生什么？”
弟子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电磁感应！”他失声惊呼“老师！我明白了！是电磁感应！变化的磁场能产生电流！若我等让声波去驱动一根在磁场中的导线让它产生振动那这根导线中不就能生出一道与声波振动完全同步的变化的电流吗？！”
“然也。”张大山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磁铁递给了自己的弟子。
“这便是你那‘电之耳’的原理。”
弟子接过那块沉甸甸的磁铁只觉得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块凡铁而是一把足以开启一个全新声音世界的……钥匙！
之前困扰他的两大天堑在这一刻被老师这正反一说瞬间贯通！
“收声”与“传声”不过是“电磁感应”这同一条物理规律的一次正向应用与一次逆向应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弟子喃喃自语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与狂喜之中。他感觉自己眼前一扇前所未见的大门正在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个可以被无限放大无限传递无限记录的全新的声音维度！
“老师之智如同天授！弟子拜服！”他对着张大山深深地鞠了一躬发自肺腑。
“非我之智。”张大山摆了摆手神情却变得无比严肃与虔诚“此乃天地间早已存在的至理。我等格物者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有幸窥得其一鳞半爪的幸运儿罢了。”
他拍了拍弟子的肩膀目光变得深远而炽热。
“理论的道路已经通了。”
“接下来便让我们师徒二人联手将这天地至理化为凡人可用的器物吧。”
“去将所有的电磁材料都搬过来。”
“今日我们便要让这死物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