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这一个字如同一座自太古洪荒便恒压在人类文明头顶的巍峨巨山。
它让英雄折腰。
让帝王愁眉。
让无数足以改天换地的伟大构想最终都沦为泛黄纸卷上的一声空叹。
此刻。
这座无形却又无比沉重的巨山便压在了格物大学这群帝国最顶尖的大脑们的心头。
他们可以用智慧去洞穿物理的迷雾。
可以用双手去创造时间的魔盒。
可以用一根铜线去征服空间的阻隔。
但他们却无法凭空变出一座足以将这根铜线铺满帝国的金山。
整个试车场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方才那因为“电话”诞生而燃起的万丈雄心与无限憧憬。
在“钱”这一个最是冰冷也最是现实的字眼面前。
被无情地浇熄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工程学部的总负责人张念祖急得是团团乱转。他那颗充满了钢铁与齿轮的大脑第一次感到了名为“无力”的深深挫败。
“爷爷！要不……要不咱不想那么多了！”他咬着牙对他祖父说道，“咱就先紧着最重要的来！先把京城和九边重镇给连起来！其他的以后再说！”
“以后？”史学院的老院长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念祖啊，你可知仅仅是连接九边所需要耗费的铜料、木材、人工，便足以将我大宁三年的国库岁入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这……”张念祖瞬间哑口无言。
是啊。
他只想着技术的实现。
却忘了这背后那足以压垮一个帝国的恐怖成本。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陷入绝望之际。
那个从始至终都在低头沉思的元圣的弟子。
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沮丧。
反而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平静与自信。
“老师。”他没有理会周围的争论，而是径直走到了张大山的面前，躬身一礼。
“弟子幸不辱命。”
“哦？”张大山看着自己这位总能在关键时刻带来惊喜的学生，眼中露出了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说来听听。”
“是。”
弟子清了清嗓子。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所有正用一种疑惑与期盼的眼神望着他的帝国精英们。
他缓缓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欲解此局，弟子以为需三步。”
“其一名曰：‘变’。”
“其二名曰：‘引’。”
“其三名曰：‘利’。”
“变？引？利？”众人听得是云里雾里。
“敢问诸位大人。”弟子不急不缓地抛出了第一个问题，“此‘电话’乃是国之神器，利在千秋。然修建此‘铜线天网’是否就一定要由国库来出这笔泼天的费用？”
“这……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户部出身的一位教授下意识地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此等利国利民的不世之功不由朝廷来做，又该由谁来做？”
“此言差矣。”
弟子摇了摇头。
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在场所有传统士大夫都为之色变的颠覆性言论。
“朝廷要做的非是‘独揽’，而是‘改变’思路，将这‘独揽’之权变为‘主导’之权。”
“何解？”
“我等可效仿当年广源商行与皇家合办‘皇家车马行’之先例，成立一个全新的、专门负责修建、运营这‘铜线天网’的半官半商之机构！”
“弟子斗胆为之取名——‘大宁皇家电报电话总局’！”
“半官半商？”
这个词如同一颗深水炸弹。
在众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他们都不是蠢人。
瞬间便明白了这个四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恐怖能量！
这意味着修建“天网”的钱将不再仅仅是由“国库”这一个池子里出水。
而是可以向整个帝国那如同汪洋大海般的“民间资本”敞开一道口子！
“妙啊！”
史学院的老院长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猛地一拍大腿，双眼放光！
“如此一来！朝廷只需出少部分的钱占其大股，便可牢牢掌握这‘神器’的最终归属！而那大部分的建设费用则可由民间那些富可敌国的商贾巨富们来一力承担！”
“这便是你说的‘变’？”
“正是。”弟子躬身一笑。
“可……”张念祖又提出了新的疑问，“那些商人一个个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精，他们又凭什么心甘情愿地拿出真金白银来投这个看似无底洞的‘天网’？”
“这便是弟子的第二步。”
弟子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引’。”
“引者，引导、引诱也。”
“我等需为他们算一笔谁也无法拒绝的‘账’。”
他顿了顿。
说出了整个“商业计划”的核心。
“此‘电话’建成之后，其使用之权可分为三等。”
“一等为‘军国’，凡朝廷六部、枢密院、九边军镇、各地州府衙门，其通讯一律免费，此乃是‘神器’之‘国之重器’的根本属性，绝不可动摇。”
“二等为‘商用’，凡我大宁各大商行、钱庄、货运，皆可向‘电话总局’申请开通。然其费用必是极其昂贵！甚至可以按通话的时长来收取费用！”
“试想。”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自信的微笑，“赵四海的广源商行若能在京城便提前一月得知江南生丝的价格变动，那这一通电话所能为他带来的利润又何止万金？”
“为这万金之利，他又是否愿意为这一通电话支付百金乃至千金的费用？”
“嘶——！！！”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无数的黄金白银如同潮水一般涌入“电话总局”的疯狂景象！
“而这还只是其二。”
弟子那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三等为‘民用’。”
“凡王公贵胄、世家大族，皆可申请在家中装配此物，其费用介于‘军用’与‘商用’之间。”
“如此一来。”
“这‘电话’便不再仅仅是‘神器’、‘仁器’。”
“它本身便成了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金山！”
“我等只需将这座‘金山’的未来图景描绘给那些精明的商人们看，便足以‘引’诱他们心甘情愿地掏出腰包里的每一枚铜板！”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饱读诗书、自诩为“帝国大脑”的院长、教授们。
此刻都如同蒙学的孩童一般呆呆地看着那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他们第一次发现。
原来“格物”与“经济”之间。
竟能产生如此恐怖的化学反应！
“那……那……那第三步呢？”史学院的老院长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第三步。”
弟子竖起了最后一根手指。
“‘利’。”
“利者，利益，亦是利器。”
“‘引’解决了大商贾的投资问题，但修建‘天网’的钱依旧太过庞大。我等还需一把足以撬动整个帝国所有‘闲散之资’的‘利器’！”
他深吸一口气。
说出了那个必将颠覆整个帝国金融体系的革命性的构想。
“我等可以由‘皇家电话总局’的名义向全天下的百姓发行一种特殊的‘凭证’！”
“我称之为……”
“‘电话股’！”
“百姓可用家中闲散的银钱来购买此‘股’，一股或一两银子，或十两银子。”
“凡购买此‘股’者便等同于成为了这‘电话总局’的一位最小的‘东家’！”
“我等需向全天下许诺！”
“待‘电话’盈利之后，所有‘持股’的百姓皆可按其所持股份之多寡每年来领取‘电话总局’的利润分红！”
“如此一来！”
“天下百姓便不再是此事的‘旁观者’，而是与这‘国之神器’的命运休戚与共的‘参与者’！”
“这便是以‘利’为器，集‘众’之力，成‘众’之事！”
“我称之为……”
“‘众筹’！”
“轰——！！！”
如果说之前的“半官半商”、“三等收费”还只是让众人感到“震撼”。
那此刻这石破天惊的“股份”、“众筹”之说。
则彻底将他们那早已千疮百孔的世界观碾成了……
粉末。
他们甚至已经无法思考了。
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脸上闪烁着智慧光芒的年轻人。
感觉自己像是在仰望一尊来自未来的神明。
“好……好……好一个……‘众筹’……”
史学院的老院长喃喃自语。
他的眼中没有了震撼。
只剩下一片如死水般的茫然。
他知道。
自己穷尽一生所学的那些圣贤之书、治国之道。
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所描绘的这个全新的商业帝国面前。
是何等的……
苍白无力。
“痴儿。”
一直没有说话的元圣张大山。
此刻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他走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的面前。
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的眼中是无尽的欣慰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你很好。”
“从今日起。”
“为师没什么可以再教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