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这一日是大宁帝国最为寻常的一个传统佳节。
但在历史上它却被赋予一个全新也更加神圣的名字。
“开蒙日”。
这一日天还未亮。
整个帝国都醒了。
从京城那庄严肃穆的紫禁城到北境那冰雪覆盖的边陲雄关。
从江南那烟雨朦胧的富庶水乡到西部那黄沙漫天的贫瘠州县。
所有大宁的子民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贫富贵贱。
都不约而同放下一切手中活计。
他们走出家门汇入人潮。
涌向那个在短短数月之内便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帝国每一个乡镇角落的全新神圣殿堂。
“希望小学”。
那一间间用最为朴素的青砖与最为坚固的“水泥”修建起来的崭新学堂之内。
早已座无虚席。
数以千万计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懵懂与好奇的七岁孩童。
与那数以十万计的脸上充满紧张与崇拜的“新晋教习”们。
正襟危坐。
等待那个即将决定他们未来命运的历史性时刻的到来。
而在每一间教室的最前方。
都静静悬挂着一只由黄铜打造而成的充满神秘色彩的微型“喇叭”。
所有连接这些“喇叭”的“电话”铜线都如同万千条看不见的信仰之线。
跨越千山万水。
最终汇聚于那唯一的圣地。
京城皇家中央师范学堂。
那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开蒙大讲堂”之内。
气氛更是庄严到极致。
年轻的帝王赵乾身着最为隆重的衮龙之袍亲自率文武百官驾临。
他的身后。
是帝师张小山、总督办、张念祖等等所有“新政”的核心缔造者们。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即将亲手为自己所开创的伟大时代“剪彩”的无上骄傲！
“吉时已到！”
伴随着礼官一声悠长的唱喏。
在数以亿计的目光注视之下。
那个早已须发皆白身着一身最为朴素的青色布衣的老人。
元圣张大山。
缓缓走上那足以让整个世界都为之聆听的讲台。
他的身后没有任何华丽的仪仗。
只有一块巨大得足以覆盖整面墙壁的黑色木板。
与一盒最为寻常的白色粉笔。
他缓缓走到那由无数最精密的“话筒”组成的广播矩阵之前。
他那曾经洞穿无数宇宙奥秘的深邃眼眸。
此刻却是如此的温和慈爱。
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眼前这金碧辉煌的殿堂。
而是那数以万计的简陋乡村课堂。
与那一双双充满对“知识”最原始渴望的清澈眼睛。
他笑了。
“孩子们。”
他开口了。
那沙哑而又充满无尽温暖的声音。
通过那无形的“万里铜网”。
在一瞬之间。
响彻在整个大宁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好。”
那一刻。
北境雄关。
一个刚刚才从雪堆里爬出来的脸上还带着两坨高原红的戍边军士的孩子。
猛地瞪大眼睛！
他听到了！
他听到了那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圣人”的声音！
是如此的清晰！
是如此的温暖！
仿佛那个慈祥的老爷爷就坐在他的面前！
江南水乡。
一个正赤着脚在田埂之上玩泥巴的小丫头。
被她的母亲连拖带拽拉进那崭新的学堂。
她本是满心的不情愿。
可当那充满慈爱与鼓励的声音从那会“说话的盒子”里传出来时。
她那脏兮兮的小脸上瞬间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
整个帝国。
所有喧嚣都消失。
只剩下那一个苍老却充满无上力量的声音。
在天地之间久久回荡。
“今日是我为你们上的第一堂课。”
“我不教你们如何去‘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我也不教你们如何去造那‘蒸汽机’‘电话’。”
“我只想问你们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张大山缓缓转身。
用手中粉笔在那巨大黑板上。
画下一个大大的圆圈。
“你们看。”
“这是什么？”
“是太阳！”一个胆大的孩子第一个高声回答。
“是月亮！”
“是俺家烙的大饼！”
……
各种充满童趣的答案从帝国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通过各地教习们的转述传入京城主会场那少数几位负责“互动”的官员耳中。
张大山微笑着听着。
他缓缓摇头。
“你们说的都对。”
“也都不对。”
他指着那个圆圈。
一字一句说道：
“此物在我看来。”
“乃是我等已知的‘世界’。”
说罢。
他又在那圆圈之外那无尽的黑暗之中轻轻点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而此物。”
“则是我等‘未知’的世界。”
“孩子们你们看。”
“是这圆圈之内更大，还是这圆圈之外更大？”
整个帝国瞬间陷入一片短暂的沉默。
随即。
“当然是外面更大！”
一个稚嫩却无比肯定的声音第一个响起！
“没错！外面是无穷无尽的！”
“圈圈里好小啊！”
……
“说得好！”
张大山猛地转身！
那苍老的眼中爆发出无尽的神光！
“这便是我今日要教给你们的第一个道理！”
“我称之为——”
“‘未知’永远大于‘已知’！”
“无论你们将来学了多少的知识，成为了多么了不起的大学问家。”
“都请永远记住今日你们亲口说出的这句话！”
“永远对这圆圈之外的未知世界保持一颗‘敬畏’与‘好奇’的心！”
“这便是‘格物’之道那最重要的第一块基石！”
一番话。
如同一颗充满无上智慧的火种。
被狠狠砸入那数以千万计的幼小心田之中！
御座之上。
年轻的帝王赵乾呆呆地听着。
他感觉自己那早已被无数“帝王心术”填满的大脑。
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洗涤。
他第一次发现。
原来那最为深奥的‘治国’之道。
竟与这最为浅显的‘开蒙’之理。
是如此的相通。
而讲台之上。
元圣的课程还在继续。
他缓缓擦去那个圆圈。
又在黑板上画下第二个图案。
一个“苹果”。
与一片“羽毛”。
“孩子们。”
“我再问你们第二个问题。”
“若我将这两样东西从同一座高塔之上同时扔下。”
“哪一个会先落地？”
“苹果！”
这一次几乎所有孩子都异口同声回答！
那声音是如此的响亮！
是如此的充满自信！
因为这是他们在生活中早已见过无数次的‘常识’！
“哦？”
张大山微微一笑。
“为何？”
“因为苹果重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子不假思索回答，“羽毛那么轻飘啊飘的肯定慢！”
“说得好！”
张大山再一次猛地转身！
那眼神之中非但没有丝毫的赞许。
反而充满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
“这便是我今日要教给你们的第二个道理！”
“我称之为——”
“‘眼见’未必‘为实’！”
说罢。
他竟当着所有人面！
从讲台之后推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巨大琉璃罩！
琉璃罩之内。
一个苹果与一片羽毛正静静悬挂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而在琉璃罩下方。
连接着的是一个正发出轻微“嗡嗡”声的小型‘真空’抽气机！
“孩子们看好了！”
张大山缓缓按下一个开关。
一条细线被悄然剪断。
下一秒。
在那被抽成“真空”的琉璃罩之内。
在那数以亿计充满不敢置信的目光注视之下。
那个沉甸甸的苹果。
与那片轻飘飘的羽毛。
竟以一种完全违背所有人“常识”的姿态！
以一种绝对完美的同步！
同时坠落！
同时抵达底部！
那一刻。
整个帝国。
所有课堂。
都陷入一种连呼吸都停止的死寂！
所有孩子与教习的大脑。
都彻底宕机。
他们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这个简单而又残酷的实验彻底碾碎。
“为何……会……这样？”
许久许久。
才有一个充满迷茫与困惑的声音弱弱响起。
“问得好！”
张大山那苍老而又充满无上力量的声音再一次响彻天地！
“这便是我今日要教给你们的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道理！”
“我称之为——”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你们今日所看到的‘常识’之所以是错的。”
“是因为你们忽略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东西——”
“‘空气’的‘阻力’！”
“而我今日所做的便是将这‘看不见’的‘干扰’排除掉！让那‘最本质’的‘真理’显现在你们面前！”
“孩子们！”
“记住！”
“从今往后！无论你们听到何等‘权威’的‘圣人之言’！无论你们看到何等‘真实’的‘客观现象’！”
“都请不要轻易去‘相信’！”
“去用你们的双手！去用你们的大脑！去设计实验！去寻找证据！”
“去亲手掀开那笼罩在‘真理’之上的所有‘迷雾’！”
“这便是‘格物’之道那最核心也最光辉的……”
“灵魂！”
说罢。
他缓缓放下手中粉笔。
对着那早已陷入一片死寂的整个帝国。
微微一笑。
缓缓鞠了一躬。
“我的课。”
“讲完了。”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