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落时,府衙后堂的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苏瑾怡伏在案前,指尖反复摩挲那封冷无痕的密信,信尾半块蜡印在烛光下泛着暗黄,与匿名信上的印记严丝合缝。
她昨夜在沈知县靴底翻出这信时,还当是地方官勾结匪类的凭证,此刻却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原来所有线索都绕着萧鸣的身世打转。
“姑娘,该用晚膳了。”小婢女捧着青瓷碗进来,见她还盯着信发怔,声音放得更轻,“陈尚书送来的茯苓膏,温在砂锅里呢。”
苏瑾怡这才察觉喉间发涩,伸手去接碗时,腕间银铃轻响。
她突然想起萧鸣说李嬷嬷临终前的话,后颈那枚朱砂痣被嬷嬷摸了十七年,原是辨认前朝恭王血脉的标记。
“得查清楚。”她将密信往袖中一塞,碗里的茯苓膏还冒着热气,她却已推开后堂木门,“备马,去城南书寓找柳先生。”
城南书寓的青石板路被夜露浸得发亮。
苏瑾怡叩了叩竹编门,门内很快传来木屐声。
柳先生掀开门帘,月光漏进来,照见他灰白的发须间沾着墨渍——分明是刚搁下笔。
“苏姑娘?”他扶了扶老花镜,“这时候来,可是为萧二皇子的事?”
苏瑾怡跟着他进书斋,檀木书架上堆着半人高的旧卷,有几册的封皮还沾着泥痕,像是刚从地底下挖出来的。
“柳先生可知前朝恭王?”她直入主题,“李嬷嬷说萧鸣是他遗孤。”
柳先生的手顿在茶盏上。
他从书架最顶层抽出一本牛皮纸裹着的旧书,封皮上“恭王府记事”四个字已褪成淡灰。
“前朝恭王是惠帝幼弟,靖难之役时护着先皇后逃进凤仪宫地宫。”他翻开书,泛黄的纸页间飘出霉味,“这书是我祖父从地宫瓦砾里捡的,上面记着恭王有块玉璜,分作两半,一半随他下葬,另一半……”他抬眼看向苏瑾怡,“该是在萧二皇子腰间。”
凤仪宫遗址的残垣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苏瑾怡裹紧墨绿斗篷,靴底碾碎几片碎瓦。
她记得前日与萧鸣在宫廊相遇时,他的玉璜在风里晃,和地宫里找到的半枚严丝合缝。
此刻她蹲在断墙下,指尖拂过一块刻着云纹的青石板——柳先生说地宫入口可能藏在这里。
“咔”的一声轻响。
苏瑾怡屏住呼吸,石板边缘竟裂开条细缝。
她掏出银针撬住石缝,石板缓缓抬起,露出下面半尺深的土坑。
坑里埋着本蓝布封面的日记,边角被虫蛀得参差不齐,第一页上“恭王妃亲录”五个字力透纸背。
“四月初三,王说要行‘龙凤双玺’之仪,需用嫡子血脉开印。”苏瑾怡翻到中间页,字迹突然潦草起来,“阿鸣颈间朱砂痣现了,是天选之相……若我死,切记地宫暗格里的玉璜,与他随身的半枚合,可证皇族血脉。”
晨风吹过残垣,卷起一页纸贴在她手背上。
苏瑾怡突然想起萧鸣昨夜说“守着现在的永宁比复国都好”,喉间像塞了团棉花。
她将日记小心收进怀里,抬头时,日头已爬到东墙,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该回府衙找孙秀才了。
孙秀才的书案上摆着刚磨好的墨汁。
他接过日记时,指节因用力泛白,翻到“龙凤双玺”那页时,砚台“当啷”一声被碰倒,墨汁溅在“复国仪式”四个字上。
“这是前朝皇族的血誓。”他扯过帕子擦手,声音发紧,“只有真正的嫡脉皇子能主持,用双玺引动旧部,说是要‘还天下正统’。”
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萧鸣腰间的玉璜,想起李嬷嬷摸他后颈时的眼神,突然觉得那半块蜡印不再是谜题——沈知县、赵御史,他们要的不是黑莲教的罪证,是坐实萧鸣的前朝血脉,掀翻整个永宁朝局。
“我去李嬷嬷那儿。”她抓起斗篷往外走,孙秀才在身后喊什么,她没听清。
李嬷嬷的青瓦小院在巷尾,竹帘半卷,她推开门时,正见老妇人坐在藤椅上晒枣干,阳光透过葡萄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姑娘是来问小殿下的?”李嬷嬷的手在枣干里顿住,“我就知道瞒不住。”她指了指堂屋供桌上的牌位,“二十年前的冬夜,老奴在凤仪宫废墟里捡到他,后颈一颗朱砂痣,怀里还揣着半块玉璜。”她摸出个旧布包,里面是串长命锁,“他三岁就爱往地宫跑,说是听见‘祖先在喊他’,后来有个穿玄衣的先生教他读前朝的书……”
“什么先生?”苏瑾怡抓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李嬷嬷皱起眉。
“说是故旧。”李嬷嬷抽回手,把长命锁塞进她手里,“前儿我快咽气时,他握着我的手说‘不想做恭王遗孤,想做永宁的臣子’。姑娘,他是好孩子……”
巷外的梆子声惊飞了檐下麻雀。
苏瑾怡攥着长命锁走出小院,暮色已漫上青瓦。
她刚拐过街角,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三个蒙面人从墙根转出,刀鞘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为首的那个举起刀,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拿命来!”
苏瑾怡反手抽出腰间银针,后退两步撞在院墙上。
她瞥见左侧巷口有盏灯笼摇晃——是巡城卫的灯!
可不等她喊出声,刺客的刀已劈来,带起的风刮得她鬓发乱飞。
她侧身避开,靴底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转身就往巷深处跑。
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苏瑾怡穿过两条街,拐进条卖胭脂的胡同,油伞铺的布幔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堆着的红绸。
她猫腰钻进去,听见刺客的骂声在巷口炸响:“分头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月光爬上屋檐时,苏瑾怡贴着油伞铺的后墙,听着远处渐弱的脚步声,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摸了摸怀里的日记和长命锁,又想起萧鸣说“守着现在的永宁”时的眼神。
风卷着胡同里的糖渣味扑过来,她攥紧袖口的密信,暗道:“得先去乾清宫西配殿——那匿名信,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巡城卫的铜锣声,接着是更夫拖长的调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苏瑾怡借着阴影溜出胡同,朝宫城方向疾走,身后的脚步声却像附骨之疽,又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