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光灯嗡嗡作响,福尔马林的气味像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每个人的鼻腔。一具赤裸的女尸静静地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皮肤泛着溺水者特有的苍白,仿佛一尊被遗忘的大理石雕像。
“眼睑球结膜出血点很明显,面部紫绀严重,口唇都青了。外耳道干干净净,没啥异物。口鼻腔有黏液,下唇好几处黏膜损伤,和上齿列位置能对上。脖子、胸口和四肢都没伤。处女膜是陈旧性破裂,会阴部也没啥损伤。”大宝拿着解剖刀,逐字逐句地说着,突然顿了顿,“嘿,这体表真是干净得离谱,连颗大点的痣都没有,长得够标志的。”
“生前肯定是个美女,说不定是富家女,你看这身材保养得多好。”乔法医一边戴手套,一边打量着尸体。
“那可不一定。有些人天生瘦,怎么吃都不胖,再说年轻嘛。”大宝翻了翻尸体的双手,指尖在掌心老茧上蹭了蹭,“你看这手,全是干粗活的茧子,哪像富家小姐。”
“就是,连妆都不化,现在哪有富家女不化妆的?”林涛放下相机,凑过来瞅了一眼。
“化妆不化妆和有钱没钱没关系,这是个人自由,咱得尊重。”乔法医笑着打圆场,“别给化妆贴标签啊。”
“说不定是睡觉的时候被袭击的呢?再说,就算有妆,泡水里也早就花了。”大宝回嘴道。
“我这是在支持你呢,笨蛋!”林涛抬手轻轻拍了下大宝的后脑勺,相机带子在胸前晃出一道弧线。
我没搭话,注意力全集中在死者腹部那十几处创口上。纱布蘸着生理盐水,在创口周围轻轻擦拭,暗红的血迹慢慢淡去,露出参差不齐的创缘。“你们啊,关注点能不能放正点?”我拿着放大镜,一寸寸挪动视线,“对法医来说,死因和损伤才是头等大事。”
“谁说的?找到尸源也很关键啊!不是说熟人作案吗?查到身份,案子就破一半了!”大宝不服气地嚷嚷。
“你那叫瞎猜,不叫个体识别。”我比对了几下创口,眉头越皱越紧,“再说,死因和损伤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咋不简单?死者明显是窒息死的,虽然脖子和口鼻没直接损伤,但下唇有自己牙齿咬的痕迹。一般这种情况,都是用枕头、被子之类的软东西捂着口鼻造成的。”大宝说起专业来,眼神格外认真。
乔法医点点头,补充道:“要是用软物衬垫,凶手手上的力道就不会直接留在尸体上。不过窒息征象很明显,等会儿解剖看看,要是排除哽死和溺死,那大宝说的就没错。”
我直起腰,盯着死者唇部的损伤看了会儿,慢慢点头:“有道理。要是真用软物捂压,那现场肯定不是第一作案地,毕竟现场没这类东西。”
“肚子上的伤看得咋样了?该解剖了。”大宝晃了晃手中的手术刀,刀刃在冷光灯下闪过一道白光。
“你们先开始,我再看看这些创口。”我又数了一遍,“十一处伤,都是刺器弄的,但这损伤形态……我还真没见过。”
“咋回事?”大宝探头过来,鼻尖差点碰到尸体。
“单刃还是双刃刀,我都看不出来。”我把创口两侧皮肤往中间对了对,“创角看起来差不多,像是刃口不锋利的双刃刀。”
“确实像你说的。”大宝附和着。
“可你看这创缘,毛毛糙糙的,哪像普通刺创。”我用镊子轻轻夹起创缘皮肤,眉头拧成了疙瘩。
“会不会是水泡的?”大宝猜测。
“也可能是鱼咬的,毕竟泡在水里。”乔法医接过话头。
“不太像。”我摇摇头,“水泡怎么会把创缘泡得这么毛糙?鱼咬的话,哪能每个创口都咬一遍?”
“那你说咋回事?”
“说不定……凶器刀面上有凸起?”我琢磨着,“而且得两侧都有,不然创缘不会两边都不整齐。”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谁也没说话,解剖室里只有通风扇轻微的转动声。
“对了,尸表检验还有个怪事儿。”大宝突然开口,指了指死者的眼睛,“你在现场没注意到?她眼睛是闭着的。”
“闭着的咋了?很奇怪吗?”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本来不奇怪,可刚才我看眼睑球结膜,扒了好几下眼皮都打不开,最后用俩止血钳分别夹住上下眼皮,才拽开,还拽掉了几根睫毛。”
我赶紧走到尸体头边,凑近一看,果然上眼睑几根睫毛黏在下眼睑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
“眼屎也粘不了这么牢啊,何况还在水里泡过。”大宝嘟囔着。
我脱下外层手套,轻轻摸了摸死者眼睑,触感有点发硬。林涛也凑过来,盯着看了几秒,突然说:“这是502胶水啊!”
作为痕迹检验专家,林涛对502胶水再熟悉不过,他的判断肯定没错。
“用胶水粘眼睛?这是啥风俗?”我转头问乔法医。
乔法医摇摇头:“在汀棠没听说过这种风俗。”
“而且应该是粘了不久就扔水里了。”林涛接着说,“502胶水要是完全固化了,入水也没事,但要是没固化好,遇水黏合力就差了。”
“也就是说,凶手在抛尸前,在现场用502粘住了死者双眼?”我低声沉吟,“这能说明啥呢?”
大家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毕竟502胶水太常见了,根本没法追查。于是只能先放下这个疑问,开始解剖。
解剖过程主要围绕死因展开,倒也不算复杂。死者心血不凝、内脏瘀血,颞骨岩部出血,都是典型的窒息征象,而且颈部肌肉没损伤,也不是哽死或溺死,果然和大宝推测的一样,是被软物捂压口鼻导致窒息。大宝见状,脸上难掩得意之色。
“可惜啊,死者身上没任何能识别身份的东西。”解剖完后,我看着干干净净的尸体,有点失望,“看看胃内容物吧。”
“胃里是空的,末餐后六小时以上死的。”乔法医已经打开了胃,抬头说道。
“再看看小肠,怎么也得弄清楚死后多久了,不然咱们啥有价值的线索都拿不出来,连有没有被性侵都搞不清。”
“全身赤裸,一般和性犯罪有关吧?”大宝一边捋着死者的小肠,准备根据肠内容物判断死亡时间,一边说。
“那可不一定,要是凶手想掩盖身份,脱光衣服也是个办法。”我顿了顿,“不过大宝说得对,得防着这种可能。阴道擦拭物的精斑预实验是阴性吧?”
“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就算有精斑也测不出来了!”乔法医说。
“那就看看子宫,要是泡的时间不长,说不定子宫里能找到线索。”我拿起手术刀,小心地切下死者的子宫,然后纵行切开。
刚切开子宫,我就愣住了。乔法医在旁边做预实验,头也不抬地说:“还是阴性。水里的尸体,阴性说明不了啥……哎?你盯着看啥呢?”
“死者子宫增大,宫腔里有蜕膜组织,得做个冷冻切片,看看肌层里有没有滋养叶细胞。”我边说边取下一小块子宫组织,脚步匆匆地往病理室走。
过了好一会儿,我带着结果回到解剖室,只见大宝正用电锯准备取下死者的耻骨联合,刺耳的电锯声在解剖室里回荡。
“大宝,别弄耻骨联合了,太慢。”我赶紧叫停,“要是家属报了失踪,咱们之前根据牙齿判断的年龄范围够用;要是没报,知道年龄也没用。关键线索在我这儿呢。”
“啥线索?”大宝关掉电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死者半个月内刚做过人工流产,还是在正规医院做的。”我语气里带着兴奋,“咱们只要查查汀棠所有医院近半个月的流产病历,就能找出死者身份了!”
解剖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冷光灯下,每个人眼里都闪过一丝光亮。这看似毫无头绪的案子,终于有了突破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