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吃起醋来啊,还真有点吓人。”程子砚轻轻摇头,指尖摩挲着车窗按钮,“叶强这人格局太小了,利用死去的孩子做文章,这种手段实在让人不齿。”她话音落下时,车厢里的空调风恰好卷来一片树影,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涛转动着座椅上的安全带卡扣,挑眉接过话头:“极端占有欲是不是源于自卑?就像前阵子那个热门情感话题——‘男友总怀疑我出轨该不该分手’的讨论。你们说,这算不算心理缺陷?”他目光扫过车内众人,期待回应。
引擎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韩亮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敲两下,指节泛白。我通过后视镜第三次看向他时,撞上他眼底那团翻涌的暗云——上次见这抹复杂神色,还是在郊区那起纵火案现场,他盯着燃烧的废墟,眼神像被火灼过的灰。
陈诗羽没接话,受伤的左臂搭在腿上,绷带外侧的蝴蝶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这丫头往常听见“渣男”话题总要犀利点评几句,此刻却望着窗外掠过的电线杆发呆,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纱布边缘,晨光里,绷带白得像团蓬松的云,倒衬得她侧脸线条柔和了几分。
冷场让空气有点发闷,我清了清嗓子转向她:“伤口还疼吗?回去得去省立医院复查,清创不彻底容易感染。”
“矫情。”她撇撇嘴角,却在抬手捋头发时,特意把蝴蝶结往袖口压了压。阳光斜斜切进车窗,在绷带上镀了层金边,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穿警服时,领口别着枚小巧的樱花胸针——这丫头啊,总把锋利藏在蝴蝶结里。
林涛转头时,喉结动了动,目光在她绷带上顿了顿:“单雅的行为……真够不上刑责?”
我捏了捏眉心,连日奔波的疲惫泛上来:“这类案件司法实践中很少追责。我老师常说,法不外乎人情。你想,哪个父母会故意害孩子?判断是否构成犯罪,得先过普通人的良心这道坎。”指尖敲了敲膝盖,“但叶强不一样,他捏造事实诬告,已经涉嫌刑事犯罪了。”
“当父母的连孩子都不上心,还能指望对社会负责?”韩亮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他昨夜在现场熬了整宿,眼下青黑,但眼神比前日清明些,“拿孩子的死换钱换名声,这种人……”他没说完,指节重重叩了下方向盘。
话题转到叶聪生逃跑那幕,林涛眉心拧成川字:“没做亏心事跑什么?害小羽毛……”
“行了行了,”陈诗羽打断他,绷带蹭过座椅皮面发出轻响,“就蹭破点皮,你们男人怎么比老太太还唠叨。”她别过脸看向窗外,耳尖却微微发红。
车轮碾过高速路的接缝,发出规律的“咯噔”声。三百公里的路程在案件讨论中悄然流逝,当车子驶入厅机关大院时,晨光已在车窗上织出细密的网格。大宝推开车门时险些被背包带缠住胳膊,林涛揉着眼睛打了个长哈欠,连一向精神的陈诗羽也靠在座椅上,绷带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都回去休息吧,我去吴老大那儿看看进展。”我拍了拍座椅后背,引擎声渐次熄灭在寂静的楼道里。大宝和林涛拖着步子往宿舍楼走,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可算能睡个囫囵觉了。”陈诗羽却抱着文件夹转身,马尾在脑后晃出利落的弧线:“我去整理信访报告。”
林涛刚要抬腿跟上,迎上她似笑非笑的目光,立刻改口:“那我……回家换身衣服。”他抓了抓头发,脚步声在走廊里显得格外心虚。
实验室的玻璃门内,吴老大正对着显微镜蹙眉。我抬手欲敲,又看见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指尖在玻璃上顿了顿,转身折向办公室。推开门时,陈诗羽正站在窗前,阳光斜斜切过她的肩膀,绷带外侧的蝴蝶结被照得透亮,像停在纱布上的一只白蝶。
“伤口还疼吗?”我拉过椅子坐下,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的纱布边缘整齐,显然换过药了。
她低头看了眼胳膊,嘴角扬起抹笑:“留疤就留疤,当警服勋章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蝴蝶结,忽然又补充:“这是韩亮包的,他说卫生院的护士手法太糙。”
我挑眉:“韩亮居然主动提家事?”印象里这小子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那台诺基亚都像个秘密盒子,从没见他打开过。
陈诗羽的耳尖微微发红:“包扎的时候聊到情绪问题……他说他妈是医生,从小教他处理伤口。”她顿了顿,指尖绕着蝴蝶结尾端打转,“其实是那天说到化粪池,他忽然提起十三岁生日的事。”
窗外的法国梧桐沙沙作响,她的声音渐渐轻下去:“他妈妈为了爱情从城里嫁到农村,那天去买手机当礼物,结果被他爸误会成前男友送的。吵架后跑出去,正好被放学回家的韩亮撞见。他追出去时,看见妈妈被货车撞倒……”她咬了咬唇,“现场有个女同学,身上有化粪池的臭味,后来这味道就和死亡捆在一起了。”
我想起韩亮每次经过城中村时都会皱眉开窗,原来十七年前的臭味早已渗进记忆深处。陈诗羽忽然抬头,目光灼灼:“你说,汤喆死在化粪池里,会不会和韩亮记忆里的女同学有关?”
陈诗羽蜷在办公椅里,受伤的胳膊搁在桌上,绷带蝴蝶结随着指尖晃动:“韩亮说,当时他放学回家,看见同班女同学躲在门口。家里爸妈吵得翻天覆地,门外还站着个看热闹的,换谁都烦。”她顿了顿,忽然皱起鼻子,“关键那姑娘身上有股怪味,混合着腐烂菜叶和沼气的酸臭,他隔着五步远都闻得清清楚楚。”
我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仿佛能闻到十七年前那个黄昏的气味。陈诗羽继续道:“他冲进家门就看见诺基亚手机和贺卡,才知道妈妈是去买礼物了。可等他追出去,马路中央已经围了人群。他说当时胃里翻江倒海,胆汁都快吐出来了,鼻腔里全是化粪池的臭味——后来只要闻到类似气味,就会条件反射地恶心。”
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她绷带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我揉了揉眉心:“应激障碍,典型的创伤后心理反应。”
“打住打住,”她摆摆手,绷带蹭过桌面发出轻响,“说重点!韩亮听见‘汤喆’这个名字时,眼神都变了。‘喆’字那么生僻,他说小时候肯定听过。”
我坐直身子:“你怀疑汤喆就是当年那个女同学?”
“怎么可能!”她差点笑出声,绷带蝴蝶结抖得厉害,“汤喆比韩亮大八岁呢,而且……”她忽然压低声音,“你见过浑身带化粪池味的人吗?那是韩亮对恐惧的记忆滤镜啦。”
我哑然失笑,看她翻出文件夹里的户籍资料。屏幕上,汤喆的旧住址赫然写着“龙东县栗园镇”,和韩亮老家一模一样。陈诗羽指尖划过屏幕:“更巧的是,汤莲花十年前也住在那儿。上官金凤虽然不是,但……”她忽然停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化粪池。”我替她说出那个关键词。窗外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她的绷带在光影里晃了晃,像面小小的白旗。
“韩亮不记得女同学是谁,但汤喆死在化粪池里,汤莲花又和她同镇同姓……”她指尖敲了敲桌面,“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了。”
我盯着她胳膊上的蝴蝶结,忽然想起韩亮包扎时的专注神情:“你想亲自去查?”
“反正伤号有特权。”她晃了晃左臂,纱布边缘露出淡粉色的新生皮肤,“就说去探亲,聊聊家长里短——侦查员亮工作证反而吓着人,我一个带伤的姑娘家,谁会防备?”
阳光爬上她的睫毛,把瞳孔照得透亮。这丫头果然成长了,懂得用柔软做伪装。我看着她肩头晃动的背包带,忽然想起韩亮那台诺基亚,锁屏界面永远停留在2008年的春天——或许有些伤口,需要用真相来治愈。
“注意安全。”我把车钥匙推过去,“顺便帮我看看,栗园镇的化粪池,是不是都长一个样。”
她接过钥匙时,蝴蝶结蹭过手背,像只展翅的蝶。走到门口又回头,嘴角扬起抹狡黠的笑:“放心,我会替韩亮问问,当年那个女同学,后来去哪了。”
门轻轻合上,阳光在她刚才坐的椅子上投下空荡的影子。我望着桌上散落的资料,汤喆的死亡照片里,化粪池的污水泛着暗青色——十七年前的臭味,终于在某个清晨,泛起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