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往昔与兄长相处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那些一起在田间嬉闹、灯下共读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海里闪现。
吴海川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切感,眼眶都微微泛红。
他赶忙俯身,双手轻柔扶起吴本绮,细细端详着她的面容,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姑娘莫慌,先起身说话。你且讲讲,家中究竟遭遇何事,怎会沦落至此?”
吴本绮抽泣着,将家中如何因收成欠佳借债、吴建铭如何利滚利逼债、哥哥又怎样不堪受辱跳河身亡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哭诉出来。
吴海川听得双拳紧握,手背青筋暴起,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
待吴本绮说完,吴海川再次仔细打量她,目光愈发笃定,心中已有了八分猜测。
他屏退左右衙役,和声问道:“姑娘,你父亲可是吴乃大?”
吴本绮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连连点头:“正是,大人如何知晓?”
吴海川长叹一声,眼眶中泪光闪动,伸手轻轻抚上吴本绮的头顶,动容说道:“孩子,我是你叔父吴海川啊!你小时候,叔父还抱过你,不想多年过去,竟在此等凄惨情境下与你重逢。”
原来吴家三兄弟,老大吴乃大,正是吴本农、吴本绮的父亲;老二吴海川,如今是济南知府;老三吴有容,如今不知所踪。
吴本绮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吴海川,那眉眼间与父亲相似的轮廓,还有此刻流露的真切温情,让她瞬间确认眼前人所言非虚。
刹那间,积攒已久的委屈、恐惧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吴本绮“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扑进吴海川怀里:“叔父!叔父!他们太欺负人了,哥哥没了,我该怎么办啊……”
吴海川紧紧拥住吴本绮,轻拍她的后背安抚,抬眼看向吴建铭时,眼中已是怒火攻心,牙缝里一字一字挤出几个字:“你好大的胆子!”
每一个字都仿若裹挟着千斤之力,透着彻骨的寒意与滔天的怒火。
对于吴建铭,吴海川倒是还有记忆,毕竟这人以前就欺善怕恶,横行乡里,恶名远播。
吴建铭此时也慌了神,哆哆嗦嗦地解释着,妄图蒙混过关。
吴海川却根本不听,拂袖转身。
恰在这时,师爷呈上巡抚丁浩原推诿韩峰状告吴建铭一案、改由当地官府重审的公文。
原来韩峰本是一介书生,世居吴家村,只因进京参加省试,半年后没有考中回到家后才知道,家中妻子,竟然已被村中乡绅吴建铭这畜生霸占,并在不堪凌辱后自尽。
其后韩峰又得知,往日成绩本不错,本不应考不中省试,这次之所以不中,完全是吴建铭勾结太傅李逸尘,提前跟阅卷官打招呼,刻意所为。
韩峰还得知,吴建铭又勾结考官,说韩峰在考试中作弊,剥夺了韩峰读书人身份,让韩峰以后都不能参加科考。
韩峰曾拦住巡抚丁浩原喊冤递状,状告吴建铭。
后来丁浩原惧怕太傅李逸尘势力,一直压着诉状没办。
直到最近,太傅李逸尘有些失势,吴建铭见风使舵,便将韩峰的案子推到济南府。
“好你个吴建铭,恶行累累!”吴海川怒发冲冠,决意要好好审理此案。
师爷却摇头道:“大人,不妥,现如今吴建铭知道你是吴乃大的弟弟,到时候反咬一口,说是大人蓄意报复,反为不妥,不如把此案交由禹城知县重新审理。”
吴海川沉吟片刻,觉得师爷说得有理,便道:“那就把此案交给禹城知县范坤审理。”
吴海川一声令下,师爷即刻着手安排,将一应公文与案宗仔细整理妥当,差遣了衙役快马加鞭送往禹城知县范坤处,严令务必火速交接,不得有误。
禹城知县范坤先时早知韩峰状告吴建铭之事,但碍于韩峰的诉状递交的先是上任刘知县,后是巡抚丁浩原。后来丁浩原压着诉状并未重审,范坤又不可能冒官场大忌伸手向丁巡抚索要状子及文卷,所以就拖而未决。
范坤和陈初私下聊起韩峰状告吴建铭一案时,也对韩峰多有同情,决意等合适时机就重审案件,但一来丁巡抚拖字决使得厉害,轮不到范坤接手;二来上任后,忙于县衙其余公务,以及组织引导火器研制之事,终是一直未办。
虽说吴建铭恶行累累,远不止韩峰这一桩。其余吴家村村民,也时有告发吴建铭横行乡里之事,但大多情节不重,无关痛痒,再加吴建铭上头有人撑腰,手眼通天,案子每每提起,便如撞在铁板上,不了了之。
此刻收到济南府转来的公文,范坤心头既喜且忧,喜的是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彻查此案,还百姓一个公道;忧的是吴建铭诡计多端,背后有大佬撑腰,稍有不慎,恐怕不但不能替百姓伸张正义,反而过早暴露自己的立场,惹火烧身。
范坤手捧公文,在县衙内堂来回踱步,片刻后,猛地一拍桌案,唤来师爷与一众衙役,沉声道:“诸位,韩峰状告吴建铭一案,如今济南府公文已至,咱们即刻着手重审,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出丝毫差池。”
衙役们齐声应和,师爷则上前一步,铺开纸笔,准备记录。
范坤率先下令拘传原告韩峰与被告吴建铭。
捕快来到陈初家,传韩峰到堂时,韩峰问明缘由,不由热泪盈眶,说道:“苍天有眼,总算有机会为父母妻子申冤报仇了。”
韩峰冷静下来,便放下手中制作粗盐的物事,洗手换衣。
前来传唤韩峰到堂的捕快早知韩峰是陈初的朋友,而陈初跟范知县和郑捕头关系都极好,再说韩峰是原告,是苦主,自然不会难为韩峰。
孟晓燕闻说,连忙也跟着韩峰一道往禹城县衙听审,捕快也只是笑笑,并不反对。
重审本就是心中所愿,动身自然极快。不多时,韩峰等便下了马车踏入县衙。
见了范坤,韩峰纳头便拜,声泪俱下:“知县大人,草民苦等多时,望大人还草民一个公道!”范坤温言安抚,让他一旁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