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看杨业当众出丑,哪晓得反被人家将了一军,弄得自己下不来台。
杨业呢,不慌不忙地把那画卷又卷了起来,轻轻在手心敲了敲,一副等着看戏的悠闲派头。
他扫了李文乐和张郭一眼,那神情,尽是玩味。
场面就这么僵着。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咳嗽。
“咳,咳。”
众人寻声回头,只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身熨帖的靛蓝色暗纹中式短褂,鼻梁上架一副细巧的金丝边眼镜,正缓步踱来。他下巴上蓄着一小撮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胡,行走之间,自有股沉稳从容的气度。
李文乐一见来人,先前那股子嚣张气焰立时收敛了不少,有些不自然地喊了一声:“爸。”
来人正是李志明,李文乐的父亲,也是本地古玩协会的会长。
杨业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李志明脸上挂着一团和气,不急不缓地走到场中,他这么一站,先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倒也缓和了几分。
先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家儿子,那眼神算不上严厉,却让李文乐瞬间蔫了下去,脸上的嚣张和不忿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腮帮子还气鼓鼓地撅着。
“诸位,诸位,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李志明声音不高,却温和有力,一下子就把场内的火药味给浇熄了大半,“今天都是来捧场的,图个开心,寻个乐子,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何必为了一点小小的分歧,伤了和气,扰了大家的雅兴呢?”
他转向杨业,笑容又深了几分,语气也透着客气,“这位想必就是杨业杨先生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早有耳闻,幸会幸会。”
杨业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李会长客气。”
李志明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继续说,“杨先生,您这幅画作……嗯,确实是引起了些讨论。”
“依老朽看,咱们古玩这一行,玩的就是个眼力,可这眼力嘛,有时候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不如这样,为了不让杨先生您受了委屈,也为了让大伙儿心里都敞亮,不存芥蒂,明天跟杨先生一起去市里公认的、最权威的第三方鉴宝机构,给这幅画做个细致的鉴定,鉴定结果,直接登报,广而告之。您看如何?”
他看着杨业,眼神里满是诚恳,“杨先生,您放心,整个鉴定过程,您可以全程参与,亲自监督,保证一切都公开、公正、透明。这样一来,是真是假,自然水落石出,大家心里也就都踏实了。”
这话一出口,先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不少都暗自点头。
李会长出面,又提出这么个法子,听起来确实公道。
李文乐眼睛一亮,刚想开口添油加醋,就被李志明一个不着痕迹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杨业心里冷笑一声。
这老狐狸,倒是比他那愣头青儿子会算计。
第三方鉴定?听着是挺冠冕堂皇。
这画,它压根儿就是个仿品,自己那套“脱胎换骨”的理论,糊弄糊弄这帮半吊子还行,真要拿到那些吃这碗饭的专家面前,能不能站住脚,可就难说了。
不过嘛……
他斜睨了一眼李文乐那副“你死定了”的得意表情,又扫了扫李志明那张看似公允实则老谋深算的脸。
“行啊。”杨业嘴角勾起笑意,答应得异常爽快,“既然李会长都这么说了,那我杨业自然没二话,听您的安排。”
李志明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只是那金丝眼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极快地闪过些许算计。
“好,杨先生果然是爽快人!那就这么说定了。”他转向众人,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让人安心的沉稳,“各位还请稍安勿躁,明日自见分晓。”
李志明轻轻拍了拍手,“好了好了,一点小插曲,耽误大家时间了。咱们这拍卖会,还得继续不是?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他微微侧身,对着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拍卖师递了个眼色。
拍卖师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清了清嗓子,声音比之前高了八度,“呃,诸位,诸位贵客,咱们继续!”
李文乐死死盯着杨业,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几乎要咧到耳根子。
他甚至还冲杨业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无声地宣告着:“你死定了!”
杨业像是没看见,慢悠悠地踱到一张空着的太师椅旁坐下了。
“下面这件拍品,”台上的拍卖师总算找回了点专业素养,指着一件刚被捧上来的瓷器,高声介绍,“乃是一件清中期的粉彩人物纹盘,品相完好,色彩鲜艳,画工精细,寓意吉祥,起拍价三万,每次加价不少于两千!”
只是,场子里的气氛,到底是被刚才那一出给搅得有些微妙。
不少人还伸长脖子往杨业那边瞅,心思显然没完全放在拍品上。
“这盘子……看着还行。”
“嗯,是不错,不过跟刚才那画比起来,总觉得少了点意思。”
“嗨,你还惦记那画呢?明天就有结果了,急什么。”
……
李志明端起手边的青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拍卖师见状,更是卯足了劲儿,介绍着那粉彩盘子的妙处,试图把场子重新热起来。
杨业旁边一个干瘦的中年人,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压低声音,“杨,杨小哥,你……你真的一点不担心?”
杨业闻言,转过头,轻轻一笑,“担心什么?我的画可是真品。”
“担心的应该是那些污蔑我的人。”
那中年人被他这话说得一愣,张了张嘴,最后干巴巴地笑了笑,“呃,说,说的是。”
拍卖会一件接一件地进行着,终于在一种古怪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杨业连个招呼都没打,一手夹着他的画,另一手拿着拍下的粉彩盘子,施施然地从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穿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爸!您瞧见没?那小子,肯定是心虚,溜得那叫一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