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的故事，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全球范围内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涟漪。那棵扎根于星球，枝丫伸向星海的“文明之树”，以一种超越了语言和文化的视觉冲击力，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恐慌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混杂着敬畏、悲伤，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感动。
一个文明，在走向终结时，没有化作星尘，而是将自己的一切，浓缩成了一首无言的史诗，一个漂流在宇宙中的记忆瓶。这本身，就是一种无法想象的浪漫和坚韧。
全球联合会议再次召开，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那位鹰派将军的影像依旧在屏幕上，但他的姿态，收敛了许多。他没有再提攻击，也没有提威胁，只是在所有人都表达了乐观情绪后，提出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
“所以，我们得到了什么？”将军的声音低沉，带着军人特有的务实，“一段很感人的故事？一幅很漂亮的画？索菲亚女士的体验是伟大的，但它无法被复制，无法被量化。我们面对的，依然是一堆无法解析的‘乱码’。这瓶酒，我们闻到了香味，但瓶塞，还是打不开。”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没错，知道了对方的意图是善意的，这很好。但然后呢？那个巨大的晶体，这个被命名为“漂流瓶”的宇宙奇迹，就这么挂在拉格朗日点，当一个旅游景点吗？它蕴含的那个文明的全部知识，难道就永远封存在那片量子海洋里，只能被偶尔“感受”，无法被“使用”？
联合国秘书长看向阿锦：“阿锦女士，云梦科技……有办法打开这个‘瓶塞’吗？”
阿锦摇了摇头：“我们尝试了。‘深海’量子计算机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动用了百分之三十的算力，试图从那片数据海洋中，分离出一个最简单的，类似‘1+1=2’这样的基础逻辑信息。结果是，计算机给出了三千万个可能的答案，并且每一个答案，都伴随着一个悖论。它无法理解，因为这份信息里，‘1’和‘2’的概念，可能同时也是一首诗，或者是一种颜色。”
会场再次陷入了沉默。这种感觉，比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更加让人无力。就像一个原始人，捡到了一部智能手机。他能感觉到这是个好东西，但他只会用它来砸核桃。
“所以，我们只能把它当成一个艺术品来欣赏？”一位元首叹了口气。
“不。”
一个声音，直接切入了会议频道。不是通过阿锦的转述，而是陈明自己的声音。他罕见地，亲自接入了这场最高级别的会议。
屏幕的一角，出现了闲暇景园茶室的画面。陈明正将一杯沏好的茶，推到对面的石凳上。而石凳上坐着的，是满脸愁容的胖虎。
“各位，我们又一次，用错了工具。”陈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总想着去‘翻译’它，去‘解析’它，想把它变成我们能理解的东西。这就像，我们非要让一条鱼，学会怎么爬树。为什么我们不能换个思路，去学着，怎么在水里呼吸呢？”
将军皱起了眉头：“陈先生，请说得更具体一些。”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尝试去‘读懂’它了。我们应该去‘使用’它。”陈明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把它，当成一种新的自然资源。就像人类发现了火，一开始，我们也不懂燃烧的化学原理，但我们学会了用火取暖，用火烹饪，用火驱赶野兽。我们是在‘使用’中，才慢慢‘理解’的。”
“怎么使用？”物理学家顾问忍不住问，“我们甚至无法从中提取任何有效的能量。”
“谁说知识，就一定要转化成能量？”陈明反问，“知识，本身就是力量。只不过，这份知识的‘使用手册’，不在机器里，不在公式里，而在我们自己的大脑里。”
他看向屏幕上的索菲亚，女孩安静地坐着，似乎还在回味着那段奇妙的旅程。
“索菲亚的体验，不是一个无法复制的个例。它是一个‘模板’。它证明了，人类的意识，在特定的条件下，可以与这片信息海洋，产生‘共鸣’。我们不需要翻译机，因为我们每个人的大脑，都有可能成为那台‘翻译机’。或者说，不是翻译，而是‘直觉’。”
“我们打算，启动‘盗火者’计划的第二阶段。”阿锦接过了话头，她的身后，出现了一副全新的，更加复杂的设施设计图，“我们称之为——‘织梦者’计划。”
“织梦者？”
“是的。”阿锦解释道，“我们将建造一个大型的‘意识交互平台’。它不再是被动地接收，而是主动地‘引导’。参与者，可以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带着一个明确的‘问题’，进入那片信息之海。比如，一个材料学家，他想寻找一种更坚固的合金；一个艺术家，他想寻找一种全新的色彩；一个作曲家，他想寻找一段来自宇宙的旋律。”
“我们不要求他们去理解那个文明的历史。我们只是，把这片浩瀚的知识海洋，当成一个‘搜索引擎’。一个，用直觉和灵感，去检索的搜索引擎。我们想看看，当人类的‘想象力’，与一个高等文明的‘记忆’，碰撞在一起时，会诞生出什么样的火花。”
这个计划，比“盗火者”更加疯狂。如果说“盗火者”是派一个人去陌生的图书馆里看一眼，那“织梦者”，就是直接把图书馆，接到了每个人的卧室里。
“这太危险了！”将军几乎是立刻反驳，“把这种……这种混沌的信息源，直接对普通人开放？万一有人在里面看到了制造超级病毒的方法呢？万一有人因此精神失常，变成了疯子呢？”
“所以，会有严格的筛选和监管。”陈明淡淡地说，“而且，将军，您还是没明白。它不是一本‘说明书’，你照着做就行。它是一片‘土壤’。你想在上面种出什么，取决于你带进去的‘种子’是什么。一个心怀恶意的人进去，他可能会被里面的混沌和悲伤吞噬。而一个心怀善意和创造力的人，才有可能，从里面，带出花朵。”
陈明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个人。
“各位，旧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闲暇时代’，解决了人类‘做什么’的问题。现在，这个来自星海的‘漂流瓶’，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去解决‘怎么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