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醉仙楼褪色的红窗纸渗进来,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陆醉川踢开脚边半块碎砖,粗布短打后背全是冷汗,黏在身上像块湿抹布。
镇灵碑被赵霸天重重搁在八仙桌上,碑身那道裂痕里渗出的黑血还在缓缓蠕动,滴在木纹里滋滋作响,像活物在啃食桌板。
“这味儿……”林大侠抽了抽鼻子,手按在腰间铁剑上。
他作为江湖人惯走夜路,可这股子腥气比长江里泡了三年的腐尸还冲,混着酒坛里残存的烧酒味儿,直往人天灵盖钻。
沈墨寒解下月白绉纱围巾,绕在口鼻上。
她指尖掐着子午诀,目光扫过镇灵碑时瞳孔微缩——黑血里竟浮着细如发丝的银线,像极了西洋钟表里的发条。
“是机关术。”她低声道,“前清内务府造办处的‘活契’手法,用尸油养线,能引阴火。”
话音未落,楼里的烛火突然全灭了。
陆醉川后颈汗毛倒竖。
他摸向腰间酒葫芦的手顿住——那是沈墨寒托人从山西捎来的汾酒,今早出门前刚灌了半葫芦。
可此刻葫芦里的酒液正剧烈晃动,在瓷壁上撞出咚咚闷响,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瓶而出。
“抬头。”小九突然开口。
她盲眼蒙着的素绢无风自动,苍白手指攥紧判官笔,笔尖在虚空中划出半道朱红符。
这是她觉醒判官身份后第一次主动说话,声音清泠如碎冰。
众人抬头。
原本绘着“醉里乾坤大”的鎏金匾额下,不知何时凝起一团黑雾。
黑雾翻涌着聚成人形,没有五官,只有两团幽绿的光在眼窝位置跳动。
它开口时,声线像锈铁刮过磨盘:“蝼蚁也配碰镇灵碑?海外仙山的怒火,你们连皮毛都没尝着。”
陆醉川握紧城隍印。
金印上的云雷纹泛起暖光,烫得他掌心发红——这是传承觉醒以来最强烈的共鸣,像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识海里吼:“杀!”
“仙山?”赵霸天吐了口唾沫,从袖中摸出三枚透骨钉。
他袖口绣着的青龙头被冷汗浸得发暗,“老子当年在吴淞口见过东洋人的‘神道教’,也敢称仙山?你爷爷我这钉子,专敲牛鼻子的天灵盖!”
虚影的“目光”扫过赵霸天,幽绿更盛:“你们杀的,不过是本座的一缕残念。真正的杀招,等血月再临——”
“血月?”陆醉川突然打断它。
前一晚在洞穴里,他摸出发烫的酒坛时就闻到了这股子腥气,“老子在酒楼当跑堂时,见过外国传教士的星象图。血月现,主阴司门开。你们海外组织,是想借阴司的力?”
虚影沉默片刻,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笑。
黑雾翻卷间,楼里的酒坛接连炸裂,烧酒、女儿红、竹叶青混着酒气喷得满墙都是。
陆醉川被酒雾呛得咳嗽,却趁机把最后半葫芦汾酒灌进喉咙——酒力顺着经脉往上窜,他眼前的虚影突然变得清晰:黑雾里缠着九根金链,链头全钉在镇灵碑的黑血里。
“寒儿!”他抹了把嘴角酒渍,“那链子是活的!用你的桃木剑砍!”
沈墨寒早有准备。
她从袖中抖出百年桃木剑,剑身刻着的“驱邪”二字在阴雾里泛起金光。
指尖在剑脊上一弹,剑身嗡鸣如鹤唳,朝着最近的金链劈去。
金链吃痛般蜷缩,却在将断未断时突然暴涨,缠上了桃木剑。
“小心!”林大侠铁剑出鞘。
他使的是昆仑派“大须弥剑”,剑光如银河倒卷,瞬间削断三根金链。
可断链处渗出的黑血却像活物,顺着剑身爬上他手背,转眼在皮肤上腐蚀出个血洞。
“符!”小九的判官笔终于落下。
她虽盲,却像能看见满室阴秽,笔尖在空气里划出“无眼”二字,朱红符光所过之处,黑血滋滋冒起青烟。
陆醉川趁机咬破指尖,在城隍印上按出血印——金印腾空而起,云雷纹化作实质的金光,直接穿透虚影的胸膛。
虚影发出垂死的尖啸。
黑雾疯狂收缩,金链却突然全部扎进镇灵碑。
陆醉川眼尖看见,碑身裂痕里闪过一张人脸——高鼻深目,戴缀满宝石的冠冕,正是西洋油画里的“海神”模样。
“海外仙山……原来是大西洲余孽。”沈墨寒擦了擦桃木剑上的黑血,声音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我在清宫档案里见过,康熙年间有艘‘黄金船’沉在渤海湾,船上刻的就是这种链纹。”
话音未落,镇灵碑突然剧烈震动。
黑血不再外渗,反而顺着裂痕倒灌,在碑面凝出一行歪扭的洋文。
陆醉川虽不识字,却认得出最后几个字母是“亚特兰蒂斯”——他给外国商人跑堂时,听那些红毛鬼说过,这是传说中沉没的大西洲。
“这是坐标。”沈墨寒摸出块羊脂玉镇纸,压在碑文上,“渤海湾,老铁山角。他们要在血月之夜,用镇灵碑引出大西洲的……东西。”
楼外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众人转头。
原本挂在檐下的酒旗不知何时被扯断,那面绣着铜钱眼的黑帆正从半空中飘落,恰好盖在镇灵碑上。
黑帆触碰到碑身的瞬间,整座醉仙楼开始摇晃。
木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墙角的酒坛接连摔碎,浓郁的酒香混着黑血的腥气,呛得人睁不开眼。
“楼要塌了!”赵霸天扛起镇灵碑就往门外冲。
林大侠拽着沈墨寒的胳膊,铁剑挑开坠落的房梁。
小九握着判官笔护在陆醉川身侧,朱红符光在头顶织成屏障。
陆醉川却盯着黑帆飘落的方向——楼后老井的井盖正在震动,井底传来闷雷般的轰鸣,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地底下往上钻。
“走!”他扯过沈墨寒的手,“去码头!找‘铁牛号’的老陈!”
话音未落,井底的轰鸣突然变成了人的笑声。
那声音混着海风的咸湿,从地底下漫上来:“想跑?晚了。血月之夜,你们的命,大西洲收定了。”
醉仙楼的木柱发出最后的呻吟。
陆醉川回头看了眼,正撞进虚影消散前的幽绿目光——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得逞的狂喜。
他突然想起今早摸酒坛时,坛底压着张纸条,是码头老陈昨晚塞的:“后半夜有船靠岸,挂黑帆,装的是‘海神的礼物’。”
此刻,纸条正从他衣袋里飘出来,在灰尘里打了个转,轻轻落在黑帆上。
楼外,江面的汽笛声突然变得尖锐。
有人在喊:“血月!血月要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