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人人都喜欢,也就是说,你对人人都漠然。”
酒吧的迪厅五光十色,灯光晃得人眼睛疼,良姜冷着脸拨开群魔乱舞的人群,精准地在卡座上看见喝得醉醺醺的禅院直哉,以及在他周围三两蠢蠢欲动的女人们,不远处还有拿着电话焦急等待自己的仆人。
耳朵很久没有受到过这种荼毒了,良姜感到自己的耐心头一次被除了五条悟以外的人逼到极限,脸色冷得可以结霜。
在这种酒吧竟然会闯进来一个穿着古式繁服的漂亮少女,深红勾勒精致的花纹摇曳在裙边,宽大别致的服饰在腰身上收束,随着走动如同一朵半开的山茶花,高洁不可亵玩却又带着危险的神秘,引人惹不住探寻。
几乎是她一进场,不少人的眼睛就黏在了她身上,饶有兴致的男人们围上前,却在靠近了才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她一双眼寒意逼人,漫不经心扫视了他们一眼,令人不由得从心底打了个寒颤。
“大小姐!实在对不起,本来不该让您踏足这里…只是直哉少爷喝的多了,谁也叫不动……”
禅院直哉旁边愁眉苦脸的仆从一见到少女,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迎上来,弯腰开始疯狂道歉,良姜打断他,语气平静:
“他跟家里吵架了?”
仆从在禅院直哉身边呆了很久,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敢有所隐瞒:“是……关于这次高专入学,少爷想去东京……”
良姜立刻明白了他话里未尽的意思,一时有些愣住。神色变得复杂,她默默收起了手中的鞭子,走上前垂眸看仰靠在沙发上的少年,他半颌着眼,脸上是酒后的红晕,眉头不舒服地皱着,看上去脆弱又金贵:
“禅院直哉,还清醒吗,认不认识我是谁?”
黑发的少年慢吞吞抬眼,狐狸眼上挑,眼里一片迷蒙:“……五条,良姜?”
喝了酒,他的声音有点低哑,跟平时清亮而富有攻击性的感觉十分不同,带着些不明意味的断句说法,周围早就竖着耳朵看戏吃瓜的人都觉得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这两个年轻人之间升腾而起,一时间喧闹的卡座附近愣是清出了一圈静音带。
良姜却不吃他这一套,神色冷淡地伸出手:“还走得动吗?”
禅院直哉喝醉了酒,倒不像平时那么喜欢跟她对着干了,低头直勾勾看了会她手上的茧子,骨节分明的手便搭了上来。
良姜一个用力便将他拉了起来,他乖巧地顺着力道站起来,也不动,带着醉意的眼睛清凌凌看着她,像她前段时间出差的时候捡回家的一只小黑狗。
“走吧,跟我回家。”良姜心不由的软了,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人清醒时的嘴毒和闹腾,声音柔和,没想到一路顺利地离开,直到坐上回家的轿车,良姜都还有种自己中了幻觉的想法。
太顺利了,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身边的黑发少年,他头发有点长长了,自从上次她同意了甚尔的离开被他知道,两个人吵了一架后,他们就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了。
“良姜……”
没想到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禅院直哉就自己靠了过来,自来熟一样将头靠在她肩上,又在她的锁骨处蹭了蹭,呢喃她的名字。
车子有一瞬间的速度失控,但立刻就恢复了正常,前面开车的仆从冷汗涔涔,瞥见后视镜里下意识护住了少年的新任五条家主朝自己投来的审视,心里叫苦连天。
自己看见了这一幕不会被灭口吧?!
没再管他,良姜收回目光,转而皱眉戳了戳刚才顺势倒进自己怀里的少年,他甚至非常自觉地在自己小腹上蹭了蹭,双手搂住她的腰,看上去睡得很舒服。
“……你起来。”
良姜不大适应,她们最多的肢体接触大概就是打架了,这种程度的亲密平时只有五条悟才会做,而且她们有熟到这种程度吗,这小子清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良姜要推开他,手却被精准无误地攥住,禅院直哉起身坐定,侧着身直直看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委屈和焦躁,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怨气:
“你就这么讨厌我?”
良姜来不及回答,就听他连珠炮似的发问:
“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我?从小到大你只看得到五条悟,可我们之间的关系主动会更进一步,为什么你就不肯……
还有为什么你要接手五条家?你做这些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他的声音愈来愈急,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破罐破摔的愤恨,说到最后,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醉意朦胧的眼睛垂下,呢喃中带着不甘和迷茫:
“为什么你不能,看看我呢?”
良姜听力很好。
但她以为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
空气中蔓延着沉默,禅院直哉松开她的手,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罐酒,良姜一眼认出那是上个月自己送给禅院直毘人的红星二锅头。
……为什么它在这里?
她眼睁睁看着他一口闷了大罐,脸上的红晕更深,眼中水意弥漫,做出一副受气包模样梗着头不看她。
有些不知所措,良姜伸手不客气地拽他,看他毫不设防地被自己拉过来,酒瓶子砸在脚下,刺鼻又上头的气味在车厢里蔓延开。
“喂,禅院直哉,你,”
在这个架势下,良姜的脸也有点红了,她没想到自己在这周目还会有这种体验,一时间气势弱下来,眼睛有点飘忽,终于带了些这个年纪的少女会有的羞赧,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车子还在平稳行驶,前面的司机却已经心如死灰。
我不应该在车里,我应该在车底。
为什么今天脑子一抽,要主动陪少爷出门呢?
现在好了,自己知道了太多,早晚要被灭口了。
他不想被五条家禅院家的各个派系长老拉去拷问……也还没想好遗言……呜呜老婆孩子我今日命数就在这里了!
后面的两个人不知道司机的崩溃,气氛正好上头。
禅院直哉显然已经喝懵了,被拽了个踉跄,听见这话恶狠狠抬头瞪她,嗤笑了一声,嘴张半天却说不出否认的话。换做平时,他已经毫不客气地说几句垃圾话,直到她忍无可忍把他打一顿了。
“……”
良姜沉默了,抿着唇看他,眼里从震惊,再到若有所思。最后她移开审视的目光,偏头看了看外面如墨的夜色,显然不打算做回应。
禅院直哉见状又嗤笑一声——这倒是有了他平时的气势——然后就不说话了。
……别是跟五条悟学的吧。一个喜欢模仿青春女高,一个神似小说霸道总裁……
有他们真是她的福气。
虽然这么吐槽,良姜心里却大概能猜到这人喝醉酒就与平时大相径庭的原因,只好将无名的怒火和处理酒鬼的怨气撒在禅院家身上。
迟早,把某些毒瘤给踩死,看把一个大好青年逼成了什么样,心里话都没人说。
……刻意忘记了刚才的暧昧呢。
她眼神锐利,盯着窗外沉思的模样一如这些年,禅院直哉每每注意到的瞬间。于是他停下了怨念的注视,安静下来,直到她将平静下来的目光投向自己。
良姜看这人没了动静,有点拿不准了,这是清醒了,还是有后招?她虽然是天与咒缚,却不爱喝酒,跟禅院甚尔在这点上倒是很像,毕竟身体太好了,有时候也会带来一些小烦恼。
禅院直哉伸出手,果断地摁住了少女放在身侧的手,接着身体前倾,在面庞相近的咫尺间停顿一瞬,从小被揍到大的应激反应还是让他在看到女孩平静的表现时有所迟疑。
“喂,你让我亲一口行不行。”
模糊又清醒的大脑还记得这人说过,她最讨厌不懂尊重的人。
他有时候并不太理解她在某些方面的固执,也讽刺过很多次她在一个大家族里坚守的自我,但这一次,他借着醉意,还是按捺住了躁动,盯着她的眼睛这样说道。
为什么提出这个无厘头的要求,禅院直哉也想不明白。
可能就是看不得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永远游刃有余的样子吧,这种淡然总是让他感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拳头砸到脸上,也没有巴掌带着雷霆之势扇过来,六岁时就认识的女孩,跟他不对付了十年的女孩,好看的眼睛里满是迷茫,然后用沉默回答他。
于是他吻了上去。
……
终于到了地方,有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后灯火通明,旁边站着一个同样焦急等待的娇小女子。
显然因为一些人的晚归,五条家今晚也有点不大太平。
见黑色的车子缓缓停下,杏子赶忙跟在五条悟身后迎上去,少年身量长,三步并两步带着些急躁,却被下车的仆从拦了一下。
“五条少爷……”
仆从恭恭敬敬地躬身,腿不住地发抖,却还是站在原地不肯让开。
“你胆子倒是大啊,”五条悟脚步一顿,似笑非笑看着他,话里冰冷的杀意却使人如坠冰窖,
“想死吗?”
一路都战战兢兢的司机先生终于受不住了,扑通一声瘫倒在地,杏子看了一眼,还是出声让人把他扶下去好好休息,接收到感激的目光后转向显然隐忍着什么的少年说道:
“悟少爷……”
五条悟没理她,下颌绷紧,眉头也皱着,神情焦躁又委屈,但或许本人并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
车门就在这时开了,五条良姜走下来,看了五条悟一眼,显然有些惊讶,接着对走过来的杏子嘱咐:“带禅院直哉回房间,我有事要跟父亲大人商量。”
身后,禅院直哉也出来了,晚风一吹,他酒意散了大半,只是脸上热意不散,于是干脆靠着车门懒洋洋打盹。
“悟,你怎么在这里,”没等五条悟多询问什么,良姜看向五条悟揶揄地笑起来,对少年的亲昵可见一斑,“难得见你出来接我。”
“我不能来找你吗?”盯着两人半晌,好像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五条悟蓄势待发的气势软和下来,白发软软垂着,像一只大型猫猫,“你这么晚不回来,我睡不着。”
良姜眨了眨眼有点心虚,熟练地顺毛:“你都多大了啊?”
“不管!你身上现在一股难闻的酒味,禅院家这小子好烦人,能不能把他扔到大街上去,别放我们家~”
禅院直哉听这话已经习以为常,显然良姜也已经放弃纠正五条悟不正经称呼别人的毛病,她只是铁面无情地推开了他。
“不可以——我一身酒味,你别离我这么近。”
“良姜好讨厌哦。”
“……在外面要叫姐姐。”
“咦惹,不要,好肉麻。”
“……啧。”
五条悟完全无视了禅院直哉,拥抱被姐姐推开后就亦步亦趋跟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离开。
杏子看着她们往家主宅院过去,才领着禅院直哉往他一直下榻的地方走。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到了院子门口,禅院直哉看从头到尾寡言守礼的侍女行了个礼就要走,突然开了口:
“杏子,对吧?”
杏子于是又转过身,垂着眼睛答:“直哉少爷有什么吩咐?”“……”
等半天没人说话,杏子有点疑惑,正要询问,就听见这位向来毒舌挑剔的少爷有点磕磕巴巴道:
“咳……你回去告诉五条良姜,小爷我心里有数,她别多想,迟早我会打败她。另外,从前我……对你说的话多有苛刻,你要什么补偿,尽可与我说,我有心弥补。”
杏子一瞬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巨大的困惑和震惊在心中盘旋,正当她思索要如何回复时,又听这人语气不耐起来,这倒是显得正常多了:
“算了,到时我问她,她总是知道你的吧,还老是在我面前给你出头来着——总之,记得把我的话传达到就行……辛苦了。”
说完他就风一样进屋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杏子估计他是用了咒力跑的。
今晚的信息量有点大,回去的路上,已经能在外面独当一面的杏子小姐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