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头,魏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城下司马师大军连营十里的森然杀气。白日里一场厮杀的血腥气,似乎仍凝滞在晚风中,不肯散去。此刻,城内都督府邸却是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勉强冲淡着肃杀之气。一场为左将军刘忠生擒敌将邓忠而设的庆功宴,正在这微妙的氛围中展开。
魏少帝曹芳高踞主位,冕旒下的面容带着少年人难以掩饰的局促与苍白。他目光扫过阶下,毋丘俭、诸葛诞、文钦三位统兵大将分列左右,神情各异。
毋丘俭面色焦灼,频频望向厅外;诸葛诞端坐如松,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席间众人;文钦则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目光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曹芳拉刘忠坐自己左侧,振作精神,稍有王者气息,右侧便是皇后甄妤。
只见甄妤奏道,“陛下,刘忠一路护驾有功,今又擒得敌军先锋小将,挫敌锐气,应嘉奖才是。”
曹芳正襟危坐,朗朗道,“晋刘忠为左将军,封关内侯,食邑二千户。”
皇后甄妤微微点头,向刘忠送来一个秋波。蜀汉使诸葛瞻恭敬地向刘忠表示祝贺,而诸葛果则悄悄地对诸葛瞻说,“哥哥,刘公子已为我主拿回上庸郡,快向汉皇请旨,授予刘忠......”
诸葛瞻微笑,“那是自然,吾一言九鼎,岂能食言于他。妹妹难道这几天都等不及了,要以身相许......”
诸葛果娇羞低头......
诸葛芸和陆宇则大方地围住刘忠,一副急迫的模样,“将军,太后还等着赐婚呢......”
酒过三巡,气氛稍显活络。毋丘俭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朝曹芳深施一礼,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陛下!逆贼司马师兵临城下,气焰嚣张。幸赖陛下洪福,左将军神勇,擒得贼将邓忠,大涨我军威!臣斗胆启奏,那邓忠乃敌先锋邓艾之子,身份紧要。臣子宗,不幸陷于敌手。若能用此邓忠换回犬子,一则全臣父子之情,二则亦可稍挫司马师锐气,望陛下恩准!”他言辞恳切,目光灼灼地盯着曹芳。
话音未落,对面席上已响起一声冷哼。征东大将军诸葛诞推开酒杯,缓缓站起,一股迫人的气势弥漫开来。
他目光如刀,直刺毋丘俭:“镇东将军此言差矣!阵前交锋,生死有命!蒋班将军今日血染沙场,为国捐躯,此仇此恨,岂能因你一己私情而轻放?邓忠乃敌酋之子,其血正可祭奠蒋将军英灵,告慰三军!斩之,方能显我大魏国威,振我军心!”
他声音洪亮,斩钉截铁,末了更拱手向曹芳,“臣请陛下明断,立斩邓忠,悬首城头!”
“大将军所言极是!”文钦似被诸葛诞的话点醒,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轻跳。
他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谄媚与算计的笑容,转向曹芳:“陛下,诸葛大将军深谋远虑!斩此邓忠,不仅能慰英灵,更是向天下昭示陛下讨逆决心!再者,臣闻东吴孙亮,亦深恨司马氏。若将此贼子首级送往江东,必令吴主龙颜大悦,引为奥援,共抗强敌!此乃一石二鸟之策,陛下三思!”
他刻意强调了“送往江东”四字,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坐在刘忠身后的东吴使者诸葛芸和陆宇。
席间顿时一片死寂。毋丘俭脸色铁青,双拳紧握;诸葛诞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志在必得;文钦则带着几分邀功的得意。三方势力,各怀心思,将处置邓忠这小小战俘之事,骤然推向了关乎权力倾轧与外交博弈的风口浪尖。丝竹之声早已停下,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曹芳何曾经历过这等场面?他只觉得几道目光如同芒刺在背,额角渗出细汗,求助般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唯一能倚重的“忠臣”刘忠,声音带着少年人的微颤:“这…...众卿家所言,皆有其理…...左将军,邓忠乃卿亲手所擒,依卿之见,当如何处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刘忠身上。刘忠离席,向曹芳郑重一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明鉴。阵前厮杀,各为其主。邓忠虽是敌将之子,然其本身并非大奸大恶之徒。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亦不轻戮俘将,此古之善道也。杀之,徒增仇恨,令司马师部众同仇敌忾,死战到底,于我守城何益?况毋丘将军之子,身陷囹圄,若能以一俘换一俘,既解将军骨肉分离之痛,亦可向天下彰显陛下仁德之心。臣以为,换俘,方为上策!”
“刘忠!你莫要假仁假义!”诸葛诞厉声喝道,须发戟张,“战场之上,岂容妇人之仁?你莫非惧了司马师,欲借此向敌示好不成?”他言辞犀利,直指刘忠立场。
文钦也阴阳怪气地接口:“左将军此言,莫非是觉得我大魏将士的血仇,还不及毋丘将军的父子之情?又或者…...将军别有深意?”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诸葛芸。
刘忠面对责难,神色不变,只朗声道:“末将擒邓忠,是为挫敌锐气,非为泄私愤。杀俘不祥,徒激敌忾,智者不为。换俘之举,于公于私,于军心于仁德,皆利大于弊。望陛下圣裁!”
曹芳被刘忠一番话说得心中稍定,又见毋丘俭眼中满是哀求之色,终于鼓起勇气道:“左将军…...言之有理。便依卿所奏,以邓忠换回毋丘宗!”
“陛下!”诸葛诞与文钦同时出声,满脸不甘。但曹芳已挥手示意内侍传旨,两人只得悻悻然坐下。诸葛诞眼中寒光一闪,重重哼了一声;文钦则垂下眼睑,手指在案下急速捻动,不知又在打什么主意。一场庆功宴,终在表面平息、实则暗流汹涌的不欢中草草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