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缓缓碾过田庄的青石板,我紧紧攥着顾沉舟给的玄铁令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青石板在车轮的碾压下,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嘎吱”声,仿佛是岁月在低诉着往昔的沧桑。
我能真切地感觉到玄铁令牌的冰冷质感,丝丝凉意顺着指尖,如一条冰线般蔓延至全身。
雨早已停歇,然而从粮仓方向飘来的酸腐气,却比前夜雨里更加浓烈。
那绝非普通霉粮的味道,而是掺杂了碎稻壳、烂麸皮的军粮,在潮湿地窖里沤了半年所散发出来的腥臊之气。
这股酸腐气刺鼻难闻,如同一群细小的针,直直地钻进鼻腔,令人作呕。
“苏姑娘。”张员外擦着汗,从粮仓里匆匆钻出来。
他身着的粗布短打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那汗水浸湿的布料紧紧贴在背上,皱巴巴的,仿佛写满了艰辛。
“您要的账册找着了,可这……”他递过来的牛皮纸卷上还沾着泥污,我伸手接过,那牛皮纸粗糙的触感摩挲着指尖,像是在诉说着背后隐藏的秘密。
我缓缓翻开第一页,墨迹晕开的“军粮”二字,宛如一团鲜艳的血,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背后的罪恶。
地窖门“吱呀”一声被猛地踹开,那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窖中回荡,宛如一道撕裂黑暗的利刃。
顾清霄的玄色绣金蟒纹靴率先迈进来,腰间玉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家嫡女好兴致,竟带着个田庄老财查账?”他身后跟着六个黑衣卫,刀鞘碰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顾某奉宗人府令,来查苏氏私囤军粮。”
我愤怒地把账册“啪”地摔在他脸上,那清脆的声响在空气中炸开,账册的纸张在碰撞中发出“簌簌”的声音,仿佛是正义的呐喊。
霉味混着墨臭瞬间扑进他的鼻腔,他踉跄两步,慌忙抬手捂脸。
我紧紧盯着他耳后那道新疤,前世他就是用这把刀,无情地捅穿了苏怀远的护心镜。
“顾三公子看仔细了。”我弯腰捡起账册,指尖缓缓划过“每石军粮扣银五钱”的批注,那纸张的纹理在指尖摩挲,好似岁月留下的一道道刻痕。
“这等掺了碎陶渣的东西,张员外家的老黄马闻了都扭头。”张员外适时咳嗽两声,他养的花斑狗突然从粮袋后窜出来,对着顾清霄脚边的粮袋猛嗅,尾巴夹得比耗子还紧,那急促的呼吸声和鼻子在粮袋上的嗅闻声清晰可闻。
顾清霄的脸青了又白,他烦躁地扯松领口的珍珠璎珞:“你敢诬蔑宗人府......”
“诬蔑?”我猛地掀开脚边粮袋,霉黑的米粒混着灰白的陶渣“哗啦啦”地撒在他的蟒纹靴上,那米粒和陶渣落下的声音好似一阵急雨,仿佛是对他罪行的宣判。
“上个月边军来信说军粮发潮,苏怀远被参‘渎职’。”我蹲下来,看着他的瞳孔骤缩,“可苏怀远在西北冻得尿血时,这窖里的‘军粮’正往顾府别院送。”
张员外突然轻轻扯了扯我袖子,他的掌心有一块温热的火漆——那是义士的暗号。
那火漆的温热触感传递到我的手上,仿佛带着一丝希望的火种。
我余光瞥见他身后的运粮车,粗麻口袋鼓囊囊的,最上面那袋角漏出点深褐色粉末——是他说的“防蛀药”,其实是混了硫磺的火药。
那粗麻口袋粗糙的质感在视线中显得格外醒目,粉末的颜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阴森,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张员外。”我提高声音,“先把这批‘好粮’送到西厢马厩。”顾清霄的眉峰微微跳了跳,马厩方向传来王统领亲兵的吆喝声,那吆喝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统领的人正清点马匹,让他们也开开眼。”此时,我注意到地窖出口处,潮湿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青苔,青苔在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幽绿的光,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张员外愣了愣,随即弯腰拱手:“听苏姑娘的。”他拍了拍领头的车夫,运粮车“吱呀”一声转向,车轮碾过粮袋时,我清晰地听见“咔”的轻响——那是我昨夜让人钉在车轴上的火镰。
顾清霄突然愤怒地甩袖:“黑衣卫,封了地窖!”六个黑衣卫迅速抽出刀,刀刃映着我腕间的九鸾玉玦,那刀刃的寒光在昏暗的地窖中闪烁,好似冰冷而锐利的目光。
姜太医背着药箱,里面装着一些他精心调配的药剂和小机关,似乎早有准备。
我后退两步,不小心撞在装药材的铜盆上,滚烫的药汁溅到手背,疼得我倒抽冷气——那是姜太医特意熬的麻黄汤,此刻正“咕嘟咕嘟”地翻着泡,蒸汽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磷粉味。
那滚烫的药汁接触到手背的瞬间,好似被火灼烧一般,疼痛迅速蔓延开来。
“苏姑娘这是......”顾清霄眯眼盯着铜盆,语气中充满了怀疑。
“给我娘煎的安神汤。”我捂着被烫红的手背,指尖在铜盆沿抹了把,沾了满手黏液——是姜太医今早涂的鱼胶,那鱼胶的黏腻触感让人恶心至极。
“姜太医说,加了朱砂能镇惊。”
姜太医从药箱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个青瓷瓶,手刚碰到瓶塞就“哎呀”一声,瓶子“哐当”掉进铜盆。
那清脆的声响在药汁的沸腾声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是命运的一声叹息。
沸腾的药汁突然炸起老高,白色烟雾“腾”地窜出来,呛得黑衣卫直咳嗽。
那白色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刺鼻的味道让人呼吸困难,仿佛置身于一场恐怖的迷雾之中。
我借着烟雾迅速后退,慌乱中撞翻了墙角的炭炉,火星子溅到药汁里,“噼啪”炸响——那是姜太医袖中滑落的磷粉,遇热就着。
那火星子溅落的声音好似一场小型的烟火表演,却预示着一场激烈的战斗即将展开。
顾清霄捂着口鼻,狼狈地后退,玄色蟒纹沾了药渍:“给我拿下......”
“顾三公子急什么?”我摸出顾夫人给的宗祠腰牌,在烟雾里缓缓晃了晃,那腰牌的冰冷质感在手中格外明显,仿佛是我手中的一张王牌。
“宗人府的王统领,该到马厩了吧?”
此时,马厩方向的动静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一场新的变故正在那里悄然展开。
烟雾里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不是黑衣卫的短刀,而是王统领禁军的玄铁枪——那声音从西厢马厩方向传来,混着运粮车“咔啦”的爆响。
那马蹄声和爆响声交织在一起,好似一场激烈的战斗交响曲,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
顾清霄的脸色瞬间煞白,他转身要跑,却被黑衣卫撞得踉跄——那些人被磷烟熏得睁不开眼,刀都掉在地上。
我扯了扯被药汁浸透的衣袖,姜太医悄悄塞给我个纸包,是他藏的解药。
那纸包的柔软触感在手中显得格外温暖,仿佛是黑暗中的一丝曙光。
烟雾散得差不多时,我看见顾清霄的蟒纹靴尖——他正往地窖暗门退,那门后是通向顾府别院的密道,前世苏婉儿就是从这儿把军粮运出去的。
此时,我走出地窖,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我看到地窖出口处的台阶上,有几株不知名的小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它们的绿色在阳光下显得生机勃勃,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
“苏姑娘!”张员外的声音从马厩方向传来,带着点狂喜,“王统领说,马厩粮袋里查出......”
“砰!”
地窖顶突然落了块土坷垃。
那土坷垃落下的声音好似一声闷雷,震撼着每个人的神经。
我抬头,看见梁木上的虫蛀痕迹——顾清瑶说的没错,这梁木早空了。
顾清霄抬头的瞬间,我看见他额角冒了汗,那是他害怕时的习惯——看着眼前顾清霄等人的丑恶嘴脸,我不禁想起了前世苏怀远的遭遇,前世他杀苏怀远前,也是这么冒冷汗。
“顾三公子。”我摸出怀里的半本账册,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你说,等王统领进来,是先看你私通边军的账,还是先看马厩里的火药?”此刻,我看着手中的账册,脑海中浮现出这些账目背后的种种阴谋,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将真相揭露出来。
他的喉结动了动,身后暗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他的暗卫来救了?
还是......
马厩方向的马蹄声更近了,混着玄铁枪撞击的清响。
顾清霄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刀抵上我后颈:“你敢耍我......”
“阿月!”
顾沉舟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弥漫的烟雾。
我看见他玄色大氅被风掀起,腰间玄铁令牌闪着冷光,身后跟着王统领的禁军,枪尖上还挂着半块烧黑的粮袋——是张员外的火药炸了?
顾清霄的刀松了松,我趁机用力踩他脚背,转身撞进顾沉舟怀里。
他身上带着冷雨的味道,温暖的手按在我后心:“地窖梁木要塌了。”
我抬头,看见梁木裂缝里漏下的光,照在顾清霄惊恐的脸上。
王统领的玄铁枪已经抵住暗门,马厩方向传来“哗啦啦”的铁链响——是禁军在封路。
“沉舟。”我贴着他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马厩的火药......”
“炸了半车。”他低笑一声,掌心的九鸾玉玦烫得我发疼,“王统领说,炸出来的陶渣上,刻着顾府的暗纹。”
地窖梁木“咔”地又裂了道缝。
顾清霄转身要冲暗门,却被王统领的枪尖拦住。
我望着他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前世他把苏怀远的血抹在我嫁衣上时,也是这副模样。
“苏姑娘。”姜太医突然扯了扯我衣袖,他指腹沾着磷粉,在我掌心写了个“走”字,“梁木撑不了半柱香。”
顾沉舟拉着我往窖口跑,身后传来顾清霄的怒吼:“苏明月!你等着......”
“等什么?”我回头,看见梁木上的虫蛀洞正往下掉木屑,那木屑落下的声音好似一阵轻柔的叹息。
“等你和顾夫人的玉玦凑齐?还是等宗人府的大牢?”
他的脸在木屑雨里忽明忽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王统领的声音在身后炸响:“顾清霄,宗人府拿你通敌!”
顾沉舟把我抱出地窖时,阳光正照在马厩方向。
我看到马厩周围是一片空旷的场地,几间破旧的房屋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落寞,地上还残留着一些烧焦的痕迹,仿佛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激烈战斗。
我看见张员外站在焦黑的粮袋旁,冲我比了个“三”的手势——是说顾清霄暗卫有三拨?
“阿月。”顾沉舟替我理了理被烟熏乱的发,“王统领说,禁军从马厩包抄过来时,看见......”
他突然住了口。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马厩后墙根的草窠里,露出半截断簪——簪头刻着“掌珠”二字,和顾清瑶发间那支一模一样。
风轻轻掀起我的裙角,我摸了摸腕间的九鸾玉玦。
顾夫人袖中的半块,顾清瑶的断簪,顾清霄的军粮......这局从“掌珠”落地那天开始,现在,该收网了。
马厩方向传来禁军的吆喝:“所有人不许动!”
我抬头,看见王统领的玄铁枪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正对着地窖暗门的方向。
此时,我站在官道旁,看到官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田野,绿油油的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胜利欢呼。
顾沉舟握紧我的手,我听见他坚定地说:“阿月,该我们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我听见了宗人府马车的铃铛声,混着边军快马的嘶鸣——苏怀远的冤屈,该洗了。
王统领的玄铁枪尖刺破烟雾的刹那,我摸出颈间火凤玉佩。
那是顾老夫人临终前塞给我的,说这玉里藏着顾氏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此刻我捏着玉坠,指腹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正是前世在顾清霄书房见过的,世子妃落水时“救她”的义士令牌纹路。
“顾三公子。”我扬手将玉佩抛向他面门,玉坠撞在他额角发出闷响,那闷响在空气中回荡,好似一记沉重的警钟。
“世子妃的救命恩人,怎会助纣为虐?”
顾清霄捂着额角去抓玉佩,指腹刚碰到火凤眼睛,地窖最深处突然传来“轰”的炸响。
青铜箱炸裂的碎片擦着他耳际飞过,顾氏历年贪污的田契、军械清单混着碎木片簌簌落下,像场黑底红字的雪。
那碎片飞过的声音和纸张飘落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好似一场末日的乐章。
张员外养的花斑狗突然冲过去,叼着张染血的军饷单冲我摇尾巴——那是苏怀远被参时,我塞给张员外的“引信”。
“义士何在!”张员外扯开粗布短打,露出心口刺的“忠”字,他身后运粮车的车夫们同时扯下草帽,火把映亮他们腰间的玄色腰带——正是我半年前联络的“青苗会”义士。
他们举着火把冲进暗门,火光照得顾清霄玄色蟒纹上的金线泛着血光。
“护主!”黑衣卫首领挥刀劈向张员外,刀风带起的气浪掀翻半袋陶渣。
王统领的玄铁枪却更快,枪杆横扫砸在那首领肘间麻筋上,“咔嚓”一声,刀当啷落地。
首领踉跄着撞向顾清霄,两人一起栽进满地狼藉的账册里。
我趁机扯住顾清瑶的衣袖。
她正盯着马厩后墙的断簪发愣,发间那支“掌珠”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和草窠里那截断簪严丝合缝。
我把装着顾夫人与边将密信的木匣塞进她掌心,指尖重重按在她腕间的宗祠腰牌上:“去驿站,用腰牌开地窖最里间的暗格。”
她猛地抬头,瞳孔里映着顾清霄扭曲的脸。
那是她嫡亲的堂弟,可此刻他正抓着半张田契尖叫:“烧了!全烧了!”火苗从义士的火把上窜到账册堆里,顾清霄扑过去用蟒纹大氅拍火,金线被烧得噼啪作响,倒像他在自焚。
“阿瑶。”我捏紧她手腕,“你娘当年在驿站救过我娘的命。”她腕骨突然绷直——这是顾夫人最忌讳的旧年往事。
我松开手时,木匣上的铜锁“咔嗒”轻响,“暗格里有你娘的绝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