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车上下来,踩在湿漉漉、滑溜溜的青石板上,那凉意透过鞋底,直沁脚心。
苏管家撑着伞,伞面几乎贴到我的鼻尖。
淅淅沥沥的雨,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声响,宛如无数银针轻敲。
苏管家佝偻着脊背,在雨中好似一片颤抖的枯叶。
他怀中的青瓷坛,不时撞着他瘦骨嶙峋的胸口,酸苦的药酒味混着雨水,刺鼻地钻进我的鼻腔。
这味道,我再熟悉不过,前世替祖母煎药时,老药罐翻倒在火盆上,便是这般腥涩,浓烈的气味呛得我喉咙发痒。
“姑娘。”他伸出如枯树皮般的手,紧紧捧住坛子,指节泛白,几乎要裂开,每一根青筋都清晰可见,好似扭曲的小蛇。
他声音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说道:“这是顾夫人咽气前写的……当年老奴守在产房外,她血崩前塞给我的。”
我刚将手指触到坛口,冰冷的药酒便刺痛了我的手指,我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
半卷绢帛泡在深褐色的酒液里,宛如一片浸血枫叶,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诡异的红。
酒液轻轻晃动,发出微弱的“咕嘟”声。
我呼吸,捞起那卷绢帛,水珠子顺着腕子滑落,凉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
浸透的绢帛在掌心沉甸甸的,还带着几分温热,不知是药酒的温度,还是当年未散的血气。
展开绢帛的瞬间,酒液晕开,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我盯着那些被血渍浸得发褐的字迹,顿感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后背寒意袭来。
这歪歪扭扭的笔画,竟和沈美人鬓边那对翡翠耳坠的纹路一模一样!
前世在顾府宴上,我见过那对耳坠,沈美人总说那是西域商人送的孤品,可此刻这血写的“沉舟”二字,每个转折都与耳坠上的缠枝纹分毫不差。
我心中疑云顿起,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苏侯府好大的阵仗!”鸾铃声如利刃般刺破雨幕,清脆而刺耳。
我抬头望去,顾氏宗正的鎏金车驾已碾过侯府前的青阶,车轮与青阶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十二名持幡的黄门官分列两侧,脚步声整齐而沉重,踏在地上,仿佛敲在我的心上。
最前头的老宗正抚着银须,目光如淬毒的针,冰冷而锐利,让我不寒而栗。
“陛下听闻苏氏私藏密信,特命本官来取。”我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我愈发清醒。
我迅速权衡利弊,深知顾氏宗正调查定罪需完整密信,若顾夫人的血书落入他们手中,顾沉舟前世被指“通敌”的罪名必将坐实。
于是,我“咔”地一声将血书撕成两半。
撕裂声在寂静的雨中格外响亮,仿佛是命运的撕裂声。
“宗正大人要查,这半幅便请过目。”我捏着带“沉”字的半卷,另半卷“舟”字浸着血,在雨中红得刺眼,那红色仿佛燃烧的火焰,刺痛了我的双眼。
“另一半……得劳烦世子亲自来取。”
老宗正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呼吸变得急促,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他身后的黄门官刚要上前,远处突然传来车轮碾碎灯笼的脆响,尖锐而突兀,打破了紧张的氛围。
顾沉舟的玄铁马车裹着冷风冲了进来,风呼啸着,发出“呼呼”的声响。
车帘被夜风吹开一角,我看见他腰间的玉佩闪着冷光,与前世救我时那道寒光重叠得严丝合缝。
“苏明月。”他的声音如冻透的铁,冰冷而坚硬,仿佛要将我冻结。
“联姻已废,苏氏休要妄图攀附皇族。”我望着他眼尾未干的雨珠,突然想起马车上他按住我手背时的温度。
那时他的手冷得像冰,可此刻,这冰却要化成刀,割开我们之间最后一层牵连。
我攥紧半卷血书,指甲缝里渗出血来,丝丝血迹顺着手指滑落,带来一丝刺痛。
“世子说废就废?总得给陛下个由头吧?”
“由头?”他突然笑了,那笑比雨更冷,透着嘲讽与决绝。
“你苏氏军械案的证据,此刻正在刑部大牢。”我的心头猛地一跳,心慌意乱。
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哗啦哗啦”声由远及近,仿佛是死神的脚步。
陆大人的囚车裹着夜雾驶来,夜雾弥漫,带着潮湿和阴森的气息。
他囚衣上的血渍还在往下滴,“滴答滴答”的声音落在地上,仿佛是生命流逝的节奏。
他看见我时,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起来,那是饿狼看见肉的光。
我摸出怀里半幅从神秘人物处偶然得到的西域地图,趁押解官不注意塞进车窗缝隙,手微微颤抖,带着紧张和期待。
“尚书大人可愿用沈昭的军械案,换这半张敌国布防图?”
囚车里传来沙哑的冷笑,干涩而阴森,仿佛从地狱传来。
“苏姑娘当老夫是三岁小儿?”
“那便看看这图上的朱砂印。”我指尖点过地图边角,粗糙的纸张质感让我心中一紧。
“沈昭派去漠北的细作,可都盖着这枚‘玄’字印。”
冷笑然而止,囚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陆大人的手从铁窗里伸出来,指甲几乎抠进我手背,尖锐的疼痛让我眉头一皱。
“成交。”
不知何时,雨停了,空气格外清新,带着泥土的芬芳。
我望着囚车消失在巷口,转身时撞进了顾沉舟的目光里。
他站在廊下,雨水顺着屋檐滴在他肩头,将玄色锦袍浸出一片深青。
雨滴落下的声音,仿佛是时间的滴答声。
我刚要开口,他却突然别过脸去,像是多看我一眼都会被烫伤。
待宗正等人离去,夜色渐深,我悄然前往顾府。
不久后,子时的顾府密室,烛火燃起,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摇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缩在顾沉舟书房的暗格里,听着隔壁传来沈美人娇柔做作的笑声,心生厌恶。
“世子与其护着苏明月,不如……”
“不如什么?”顾沉舟的声音如淬霜的剑,冰冷而锋利。
“你拿永昌宫大火要挟,可知道苏明月手中握着什么?”
“哐当”一声,瓷器摔碎的声响清脆而响亮,仿佛争斗的开始。
沈美人带着哭腔,透着惊恐和无助。
“你疯了!那东西……”
“那东西在她手里。”顾沉舟的剑刃擦过木柜,声音尖锐,刺得我耳膜生疼。
“你若再动她半根汗毛,我不介意让顾府的秘密,跟着你的血一起见光。”
我攥紧怀里的半卷血书,后背沁出冷汗,汗水湿透衣衫,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待顾沉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我心有余悸,小心翼翼地从顾府溜出,朝着侯府密室赶去。
黑暗中,我摸索着墙壁前行,墙壁的冰冷触感让我更加小心。
烛火下,我将两半血书拼合,突然发现绢帛边缘的褶皱,竟和顾沉舟佩剑上的云雷纹一模一样!
“苏姑娘。”窗外传来赵公子轻柔神秘的低语,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我猛地吹灭蜡烛,黑暗瞬间将我吞噬,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声音像根细针,轻轻刺痛我的耳膜。
“真正的永昌年密档在……”
“砰!”院外突然传来砸门声,响亮而震撼,仿佛要打破寂静的夜。
我借着月光看见,顾清霄的婚书匣子被抛在台阶上,红绸在风中翻卷,像团烧剩的火,那红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我摸着怀里的血玉令碎片,突然笑了——等顾清霄的婚书送达时,这碎片,该嵌进夹层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