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工作室开业活动一共持续三天。
裴相宜化身陀螺连轴转了三天,好不容易熬到活动结束,以为终于可以喘一口气,结果她在活动结束的当晚,接到了妹妹裴胜男打来的电话。
裴胜男在电话里说,让她回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裴相宜问。
她前几天刚回去过一趟,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妹妹不会那么快又打电话催她回去。
“电话里说不清楚,姐等你回来再说吧。”裴胜男说。
裴相宜能听出妹妹在克制情绪,她立刻和黎晚安打了个招呼,拿上包就回家。
她刚一进房东家的院子,就见妹妹裴胜男坐在院子的台阶上等她。
“姐。”
“发生什么事了?”
裴胜男起身,往二楼暗着灯的房间看了一眼,义愤填膺地说:“下午陆家那位夫人来过了,她告诉妈你在陆家勾引她儿子,搅得陆家不太平,她说她管不了你了,让妈好好管教一下你。”
肖芸芝来的时候,裴胜男正好从学校回家,她一听肖芸芝竟然在母亲面前这么诋毁姐姐,火气上头,忍不住冲上去和肖芸芝吵了起来,两人吵架的过程中,裴胜男把当初樊进宇的事情翻出来质问了肖芸芝,这事儿虽然成功让肖芸芝哑口无言,但也让母亲杜秀秀很伤心。
“那位陆夫人走后,妈就一直躲在房间里哭。”
裴胜男知道母亲杜秀秀是个坚强的女人,这么多年,再苦再难的时候她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可现在,她哭了,裴胜男不敢去想母亲是攒了多少雨季,才落下这一场安静的暴雨。
她很害怕,也很担心,所以才打电话让裴相宜回来。
“我上去看看妈。”
“好。”
裴相宜上楼,走进她们的出租屋。
房间没开灯,母亲杜秀秀侧卧在床上,听到声音,以为是裴胜男,头也不回地说:“胜男,今天的事情别告诉你姐……”
“为什么不告诉我?”裴相宜打开灯,走到母亲床前,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陆夫人都来告状了,说我勾引她儿子,你不得好好教训一下我吗?”
杜秀秀见裴相宜回来,赶紧从床上坐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几天开业会很忙吗?”她生怕会耽误了裴相宜的工作。
“放心,已经忙好了。”
“生意怎么样?”
“开门红。”
杜秀秀紧蹙的眉头这才松了松:“那就好那就好。”
裴相宜坐到母亲床边,伸手摸了摸母亲脸颊上的泪痕:“妈,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你只要坚定地相信我。”
杜秀秀刚擦干的眼泪再次涌出来:“相宜,都怪妈妈没用,让你在陆家受委屈。这些年,我以为陆夫人对你很好,没想到她……她竟然可以随意的把你当成交易的筹码。”
一个母亲,可以接受苦难的刀尖刺向自己,但永远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受伤害。
把裴相宜送去陆家的这些年,杜秀秀的心就像是只被摔出暗纹的瓷碗,盛着滚烫的牵挂,却不敢露出一滴,她以为自己不去打扰不去干涉,能换来裴相宜在陆家的安宁,却不想,她的不管不问,换来的是女儿无尽的委屈。
天知道,当杜秀秀得知裴相宜这些年在陆家的处境后,她有多难过,而她的无能为力,更让她惭愧和心碎。
“相宜,对不起,都怪妈妈……”
“妈,不要说对不起,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嘛。”裴相宜抱住母亲,低声在她耳边安抚:“我一直相信,人生的每一步都不白走,我在陆家的这些年,的确不像表面那么光鲜亮丽,但是,我获得了很多的成长。你不要难过,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我们三个健康平安,日子越过越好,才是真的好。”
--
裴相宜从东巷离开,就直奔岚宫。
从前,无论肖芸芝怎么对她,她都可以念在这些年在陆家“得大于失”的份上,用感恩的心去软化对抗,但今天,肖芸芝触到了她的底线。
母亲,就是裴相宜的底线。
所以,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肖芸芝并不在岚宫,管家说,夫人去兰茵会所打麻将了。
裴相宜又直奔兰茵会所。
她曾在兰茵会所兼职过,熟门熟路就找到了肖芸芝所在的包厢。
肖芸芝正和海城几位豪门太太打麻将,她今天手气不错,连胡好几把,正打到兴头上,见裴相宜不请自来,脸色瞬间冷了几个度。
“你来干什么?”
“陆夫人不知道我来干什么吗?”裴相宜径直走到肖芸芝身边,一把将她面前的麻将牌推翻,凛声问:“为什么要去找我妈造谣?同为母亲,你伤害了别人,还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玩?你还有良心吗?”
“良心?你和我谈良心?”肖芸芝冷笑着往椅背上一靠,抱肘对桌上的其他几个富太太说:“大家都看到了吧,别轻易发善心,弄得不好,就会是现代版农夫与蛇的故事。”
她说着,瞟了裴相宜一眼:“这丫头在陆家养了十年,目无尊长不说,还在家里勾引我们西洲,前两天西洲表白那个事儿,我趁这个机会澄清一下,都是她下的套。”
裴相宜沉气:“是,我欠陆家很多,当年,多亏了阿姨说要收养我,我才有机会走出大山,这些年,我上学也全都是由您资助。”
“你知道就好。”肖芸芝睨着她,脸上尽是倨傲。
“我知道阿姨对我的恩情,我也全都记在心里,但是,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勾引陆西洲?你凭什么空口造谣?”裴相宜握紧了拳,一鼓作气:“而且阿姨你收养我,也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心善吧。”
肖芸芝眼睛一眯:“裴相宜,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阿姨您应该最清楚不是吗?”
肖芸芝也是跳舞出身,当年她是东方歌舞团举全力培养出来的舞蹈演员,团里领导有意把她推上更高的舞台,可她却在遇到陆添后,未婚先孕,为了嫁进豪门做富太太,她甚至放弃了跳舞。
虽说这是个人选择,但当时的媒体却对她极尽嘲讽,有人说她见钱眼开,有人说她浪费歌舞团的培养,也有人说她吃不起跳舞的苦……总之,肖芸芝的风评瞬间变得很差。
为了改变舆论走向,婚后肖芸芝开办了舞蹈学校,说要将自己的舞蹈所学传承下去,可没几年,舞蹈学校被爆出管理失责,导致学生训练过程中受伤致残的丑闻,将肖芸芝卷入更大的舆论风波。
肖芸芝出面道歉,给受伤的学生送去巨额赔偿,但媒体大众根本不买账,她身上的负面标签也越来越多。
丈夫陆添不想被她牵连,渐渐开始不愿带她出席公开活动,肖芸芝很是苦恼,她开始抓住公益这根救命稻草,想要以此挽回形象。
肖芸芝是去大山做公益的时候遇到裴相宜的。
彼时的裴相宜已经展露舞蹈天赋,她被村主任派去给山里的贵客肖芸芝一行人跳舞,肖芸芝一见到裴相宜,就计上心头,说要收养她,亲自教她跳舞。
如肖芸芝所料,她第一次带着裴相宜在镜头前亮相,小姑娘穿着破旧的衣裤,眨巴着纯净的大眼睛哽咽着说很感激肖芸芝改变了她的命运时,一向毒舌的海城媒体都心软了。
之后,裴相宜又很快在一个含金量很高的跳舞比赛中获得第一名,媒体开始爱屋及乌夸赞肖芸芝,肖芸芝终于彻底摆脱了负面形象……
“阿姨您是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拉着我在媒体面前作秀,教我在面对媒体的时候怎么说话怎么哭的?”裴相宜直视肖芸芝的眼睛,“阿姨的确帮我很多,但我也给阿姨给陆家产生了不小的公关价值,这些价值换算成钱,抵我学费绰绰有余了吧?”
肖芸芝这些年一直保持着“公益大使”的人设,裴相宜一番话,瞬间让她人设崩塌。
桌上几位贵妇的表情顿时精彩起来。
肖芸芝气得脸色发白:“裴相宜,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我也不想在这里撕破脸皮,是你逼我的,我警告你,如果你再去骚扰我妈,我不介意把我刚才讲过的话去媒体面前再说一遍,顺便告诉大家,当年我第一次跳舞比赛获奖后,你就再也没有教过我跳舞。”
当年裴相宜跳舞比赛获奖后,肖芸芝的风评就开始变好了,之后,她便四处交际上瘾,懒得再教裴相宜跳舞,为了不走漏风声,她也没有给裴相宜请任何舞蹈老师,任其在舞蹈房自生自灭。
小小的裴相宜没有办法,只能向陆西洲借了平板,每天跟着网上的视频学跳舞,她后来能考上海舞,凭的是她自己的“不服”,而并非肖芸芝的功劳。
“你还敢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我只是提醒你,恩情不是掣肘,我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她冷静说完,朝肖芸芝鞠了一躬,“我回去了,阿姨你注意身体健康。”
肖芸芝愤愤抄起桌上的麻将牌,悉数朝裴相宜砸过去。
“裴相宜你这个贱人,离我家西洲远一点!你要是再敢接近他,我饶不了你!”
裴相宜被麻将牌击中背部,痛得浑身一凛,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你放心,我不会和陆西洲再有任何瓜葛,但不是因为你不允许,而是,我不喜欢他!”
--
裴相宜走出包厢的那一刻,有种执念消散的释然。
她进陆家那年虽然还小,但并不是傻,大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她其实都能敏感地察觉到。
至于收养她是为了作秀,这是某天肖芸芝打电话的时候她无意间听到的。
裴相宜永远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那一瞬间的冲击,那是小小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善意也会包藏私心。
只是那时候母亲养不起她,她除了继续寄人篱下,没有别的选择。
而现在,经历过各种人情冷暖的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无助的小女孩了。
包厢外,盛邵钦双手抄着裤袋,模特儿摆造型似的杵在走廊中央。
裴相宜不确定他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包厢里的争吵,当然,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去问。
她直接越过盛邵钦,往电梯口走去。
盛邵钦不紧不慢跟了上来。
两人一起等电梯,一起下楼,一起走出兰茵会所,他一路没有开口说话,安静的就像她的一道影子,直到裴相宜去搭乘地铁,他也跟着一起去了地铁站,大少爷平生没有坐过地铁,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进站。
“等等。”盛邵钦一把拉住先进站的裴相宜,“我该怎么进去?”
裴相宜无语:“买票,或者刷乘车码,都行。”
盛邵钦四处张望:“哪里买票?怎么刷码?”
裴相宜更无语:“所以你到底跟着我干什么?”
“这不担心你啊。”他理直气壮。
裴相宜的心像被羽毛撩了一下,痒意悬在三月枝头。
她轻声嘀咕:“你坐地铁都不会,看起来比我更像个需要被担心的人好吧。”
盛邵钦略窘:“总之你先把我弄过去。”
“你不用跟着我,我没事,你回去开你的车吧。”
盛邵钦懒得和她掰扯,随手从身边拉了一个男人:“兄弟,五千块,帮我进站。”
男人以为这是什么新型骗局,警惕地推开盛邵钦,快步离开。
眼看盛邵钦又要去拉别人,裴相宜赶紧把他攥回来:“我教你我教你行了吧。”
她要过盛邵钦的手机,打开他的支付宝,调出地铁乘车码,没好气地说:“花五块就能解决的事情,你非得花五千,你钱多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吧。”
“嫌我花钱大手大脚,要不以后你替我管钱?”
地铁站那么嘈杂,他话中的暧昧却依然清晰得让人难以忽视。
裴相宜定在原地。
盛邵钦喜滋滋地刷码进站,一步迈到她面前:“你刚才说你不喜欢陆西洲了,我没听错吧?”
裴相宜回神:“你偷听别人说话还好意思向本人求证?你礼貌吗?”
“是你自己说得太大声,整个会所都听见了好吧。”
“既然听见了,你还来问我干什么?”
裴相宜转身,握紧自己的托特包带,快步走下楼梯,盛邵钦风一样,亦是快步跟上她。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这有什么好确认的。”
“那我确认一件别的事。”
“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再谈恋爱?”
裴相宜下楼的脚步一顿,斜眼去看他:“这关你什么事?”
他笑得像一瓶冰镇气泡水,眉眼间都是恰到好处的清爽:“我先排个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