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寒的妖气,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林间每一缕清新的空气,也淹没了萧遥和凌清雪所有腾挪闪避的空间。
沉重、蛮横、带着原始洪荒的威压,死死钉住了两人。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擦肺腑的痛楚。凌清雪脸色煞白,握剑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那柄曾斩开瑶光仙宗追兵剑气的“冰魄”,此刻剑尖竟在微微颤抖,发出近乎呜咽的低鸣,仿佛遇到了天敌的幼兽。她体内刚刚运转起来的灵力,在这股磅礴如山的妖气碾压下,如同被投入冰窟的炭火,瞬间黯淡,几近熄灭。
萧遥倒是站得还算稳当,只是眉头皱得死紧,感觉像被一座无形的大山硬生生摁在了原地,骨头缝里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他腰间的旧茶壶,那件从万宝楼淘来的、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玩意儿,此刻却在他衣袍的遮掩下,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仿佛被这滔天妖气惊扰了沉眠。
“嗡!”
一声低沉得撼动大地的闷响自身后炸开,不是雷霆,却比雷霆更令人心悸。伴随着这声闷响,地面上的枯枝败叶、细碎砂石,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四周爆散开来,形成一个清晰的冲击圆环。
三道庞大的阴影,撕裂了林间斑驳的光影,带着碾碎一切的凶蛮气势,轰然落地。
轰!轰!轰!
沉重的落地声震得脚下大地都在呻吟。溅起的泥土和腐叶如同暴雨般泼洒。
居中一位,身量最为魁伟,几乎顶到了上方交错的粗壮枝桠。他身披着某种暗沉如凝固血液般的厚重角质甲胄,表面布满了狰狞的凸起和天然形成的粗粝纹路,仿佛是从远古凶兽身上活剥下来的皮壳。头颅被一个狰狞的、布满螺旋纹路的巨大牛角头盔完全笼罩,只余下两点猩红的光芒从头盔的眼部缝隙中射出,那光芒冰冷、嗜血,如同深渊巨兽的凝视,牢牢锁定在萧遥和凌清雪身上。他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混合着血腥与蛮荒的煞气就如同实质的浪潮,一波波冲击着两人的心神,让他们呼吸都为之一窒。
另外两位妖兵稍显“纤细”,但也绝非人类可比。一个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布满细密的鳞片,十指关节粗大突出,指尖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利爪。另一个则长着一对弯曲向前的粗壮獠牙,裸露的胸膛肌肉虬结如钢缆,上面用某种发光的暗绿颜料描绘着意义不明的图腾,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味。
三股强横、野蛮、带着纯粹毁灭意志的妖气,如同三股巨大的绞索,牢牢锁死了这片空间。空气变得无比粘稠,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肺腑的刺痛感。凌清雪只觉得全身灵力都被冻结,连动一下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剑上的寒气似乎也被这滔天妖威压制得退缩回去。萧遥虽然依旧挺直脊背,但额角已悄然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股源自生命本质的压迫感,沉重得超乎想象。
牛角头盔下,猩红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在萧遥和凌清雪身上缓缓扫过,带着一种审视蝼蚁的漠然与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最终,那两点猩红死死钉在了凌清雪身上,确切地说,是她那柄寒意凛然的“冰魄”剑上。剑身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冰属性灵力波动,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清晰地暴露在妖族的感知之中。
“人族修士……”一个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岩石摩擦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伤我族‘嗅风灵鼬’的……冰寒剑气……源自此剑!”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蕴含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灌入脑海深处,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凌清雪心头一沉,握剑的手又紧了紧,指节捏得发白。她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为了掩护萧遥取水,她确实在惊退一只形似貂鼠、速度奇快的小兽时,仓促间挥出了一道剑气。没想到那不起眼的小东西,竟是妖族的追踪灵兽!更没想到,对方竟能如此精准地循着那几乎消散的剑气残留锁定她!
“哼!”青灰色皮肤的鳞爪妖兵喉咙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如同毒蛇吐信,“擅闯妖域,伤我灵兽,罪不容诛!队长,撕碎他们!”
獠牙妖兵则兴奋地低吼一声,粗壮的手臂上肌肉坟起,那对弯曲的獠牙闪烁着森冷的白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战意高昂,只等一声令下。
牛角头盔的猩红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凌清雪的脸庞。那沉重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他缓缓抬起了覆盖着厚重角质臂甲的巨大手臂,动作不快,却带着千钧之力即将倾泻而下的毁灭感。臂甲上那些狰狞的凸起和粗粝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拿下!”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重重砸下。
“吼——!”
獠牙妖兵第一个按捺不住,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粗壮的双腿猛地蹬地,地面瞬间被踏出两个浅坑,庞大的身躯裹挟着腥风,如同失控的攻城锤,直直撞向凌清雪!巨大的獠牙撕裂空气,目标直取她纤细的腰肢,要将她拦腰撕碎!
与此同时,青灰色鳞爪妖兵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下一瞬,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已在萧遥身侧响起!那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利爪,带着撕裂金石的锋芒,刁钻狠毒地掏向萧遥的肋下,角度阴险至极!
“小心!”凌清雪瞳孔骤缩,厉声示警,同时强行催动几乎凝滞的灵力,冰魄剑上寒光大盛,一道凝练的冰墙瞬间在她身前竖立!她根本来不及救援萧遥!
萧遥在对方身形消失的刹那,全身的汗毛就已炸起!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笼罩。他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锤炼出的本能,脚下步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节奏猛地一错!
嗤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刺耳响起。
那闪烁着寒光的鳞爪,几乎是贴着萧遥腰侧的衣袍划过!锋锐的爪尖轻易地撕开了坚韧的布料,在他腰侧留下三道浅浅的血痕,火辣辣的疼。千钧一发!若非那神乎其技的诡异步法,此刻被掏穿的,就是他的内脏!
“咦?”鳞爪妖兵一击落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显然没料到这个气息看起来并不强大的人族竟能躲开自己志在必得的一击。但他反应极快,身形一扭,利爪带起一片青灰色的残影,如同毒蛇般再次噬咬而来,速度更快,角度更毒!
另一边,轰隆一声巨响!
獠牙妖兵那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在了凌清雪仓促布下的冰墙之上!冰屑如同炸开的琉璃般四散飞溅!冰墙剧烈震颤,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凌清雪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握剑的手腕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发麻,虎口几乎崩裂。獠牙妖兵眼中凶光更盛,低吼着,獠牙上泛起一层土黄色的妖力光芒,再次发力,势要以蛮力撞碎冰墙!
牛角头盔的队长,猩红的双眸冷漠地注视着瞬间爆发的战斗。对于鳞爪妖兵的失手,他似乎并无意外,那强大的压迫感依旧牢牢锁定着整个战场,如同掌控一切的猎手,等待着猎物彻底力竭的那一刻。他的右手缓缓抬起,覆盖着角质臂甲的五指微微张开,一股令人心悸的毁灭性能量正在那巨大的手掌中无声凝聚,暗红色的妖力如同粘稠的血液般缠绕流淌,散发出不祥的气息。显然,他并不打算给这两个人族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旦冰墙破碎或者萧遥露出致命破绽,那蕴含毁灭力量的一击便会毫不犹豫地落下!
冰冷的杀机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萧遥。鳞爪妖兵的攻击如同跗骨之蛆,一击快过一击,那闪烁着青灰色幽光的利爪撕裂空气,发出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要害掠过,留下道道血痕。每一次闪避都像是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拖回一条腿,巨大的压力榨取着每一丝体力,逼迫他压榨出身体里最后的本能。那诡异的步法在生死边缘被催动到极致,身形晃动间拖曳出模糊的残影,却始终无法彻底摆脱这致命毒蛇的纠缠。
眼角余光瞥见凌清雪那边,更是岌岌可危!
轰!轰!轰!
獠牙妖兵如同不知疲倦的攻城巨兽,一次又一次狂暴地撞击着那面摇摇欲坠的冰墙。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漫天飞溅的冰晶碎片。冰墙上蛛网般的裂痕飞速蔓延、加深,如同即将破碎的琉璃器皿。凌清雪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已溢出一缕鲜红。她紧咬着下唇,眼神倔强而绝望,将体内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冰寒灵力疯狂注入剑身,死死支撑着那面守护她生命的屏障。每一次撞击,她的身体都随之剧烈震颤,仿佛灵魂都要被震出体外。冰魄剑发出的嗡鸣越来越急促尖锐,带着一种即将崩断的哀鸣。
牛角头盔的队长,那只凝聚着毁灭性能量的巨手,已然抬起至肩。暗红色的妖力如同粘稠的岩浆,在他巨大的掌指间翻滚涌动,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波动。那猩红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着凌清雪身前那道布满裂痕的冰墙,等待着它彻底崩溃的刹那。只需一瞬,那足以熔金化铁、粉碎山石的妖力冲击便会降临,将力竭的凌清雪连同破碎的冰墙一同化为齑粉!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刻般浓烈而真实,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口鼻。
萧遥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凌清雪眼中也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住手——!!!”
一声清脆、娇蛮、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怒与高高在上的命令,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坠落的银铃,猛地炸响在杀机弥漫的林间!
这声音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尖锐,带着一种穿透一切混乱与杀伐的奇异力量,瞬间刺穿了沉闷压抑的空气,狠狠撞在每一个存在的耳膜上!
时间,仿佛被这一声娇叱按下了暂停键。
狂暴撞击冰墙的獠牙妖兵,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脑门,那对闪烁着凶光的獠牙硬生生停在距离布满裂痕的冰墙不足半尺之处!他身上翻腾的土黄色妖力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变得滞涩、紊乱。
正以刁钻角度抓向萧遥后心的鳞爪妖兵,动作骤然凝固!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那致命的爪尖距离萧遥的背心仅有三寸之遥,却硬生生顿住,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青灰色的脸上,肌肉僵硬地抽搐着。
就连那如同山岳般矗立、掌控着毁灭一击的牛角头盔队长,那凝聚着恐怖暗红妖力的巨手也猛地一颤!掌心翻涌的毁灭性能量如同受到惊吓的毒蛇,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几乎要失控逸散。他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眸,猛地从即将崩溃的冰墙移开,难以置信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头盔下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这声“住手”,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源自血脉与灵魂的绝对威严!
萧遥只觉得笼罩全身、几乎要将他骨头压碎的沉重妖气束缚,在这声娇叱响起的刹那,如同冰雪消融般骤然一松!他抓住这瞬间的空隙,脚下那玄奥的步法本能地施展,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数尺,终于暂时脱离了鳞爪妖兵那如影随形的死亡爪影。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腰侧被利爪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了。他的目光,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和强烈到极致的好奇,猛地投向声音的来源。
凌清雪更是浑身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手中冰魄剑拄地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灌入灼痛的肺部,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她从濒死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她抬起苍白的脸,同样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死寂!
方才还充斥着狂暴妖力、撞击声、利爪破空声的林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几人粗重不一的喘息声在回荡。
三位强大的妖族战士,如同中了定身咒,保持着各自攻击的姿态僵在原地。獠牙妖兵和鳞爪妖兵眼中凶光尽褪,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那声音本身便带着巨大的威慑。
牛角头盔的队长缓缓放下了那只凝聚毁灭力量的手。掌中翻滚的暗红妖力如同潮水般无声地消退。他巨大的身躯缓缓转动,那覆盖着狰狞角质甲胄的沉重身体动作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猩红的目光穿透头盔的眼隙,死死盯住侧前方一株最为高大、枝叶繁茂的参天古树树冠深处。
在那里,层层叠叠的浓密枝叶间,光线似乎都明亮了几分。
唰啦!
枝叶猛地被分开!
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挣脱束缚的灵雀,轻盈无比地从树冠高处一跃而下!
橘红色的身影如同一团跳动的火焰,在昏暗的林间划出一道耀眼的轨迹。没有沉重的落地声,只有极其轻微的、如同落叶点水般的声响。
来人稳稳落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毛茸茸、尖尖的、在头顶微微颤动的狐耳!那橘红色的绒毛在透过枝叶缝隙的光斑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每一根都透着蓬勃的生气。紧接着,一条同样蓬松柔软、毛色鲜亮的橘红色大尾巴,在她身后灵活地摆动了一下,如同最上等的绒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灵动与娇憨。
这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剪裁利落的橘红色劲装,勾勒出刚刚开始发育的玲珑身段。她肌肤胜雪,一双眸子如同最上等的翡翠,清澈透亮,此刻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瞪得溜圆。小巧挺翘的鼻梁下,粉嫩的唇瓣此刻正用力抿着,显示出主人极度的不满。那张精致绝伦的小脸上,写满了被冒犯的骄纵与毫不掩饰的颐指气使。
正是妖族小公主——白灵儿!
她翡翠般的眸子带着喷火般的怒意,先是狠狠瞪了一眼那僵立如雕塑的牛角头盔队长,似乎对他刚才凝聚杀招的行为极其不满。那目光扫过,队长庞大的身躯竟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紧接着,她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瞬间越过还在惊魂未定的萧遥和凌清雪,死死钉在了——
萧遥腰间!
那个随着他方才剧烈闪避动作而晃荡出来的、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旧茶壶!
白灵儿小巧的鼻翼用力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某种只有她能闻到的特殊气息。随即,她那根如同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终于找到目标的兴奋,猛地指向萧遥腰间的破旧茶壶,清脆又愤怒的声音响彻了死寂的林地,带着一丝少女的尖利:
“就是他!那个小偷!敢偷我的‘聚灵盏’!你们这群笨蛋,还不快把他给我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