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掌心朝上,手指自然悬停在半空中,指节穿过月色,直达陶意面前,像是在做一场盛大的邀请。
“好啊。”陶意的眼尾染上一丝笑意,如同一轮新月,虽然不能给人带来温暖,但只是想到能站在那里看到她,就会感觉很美好。
她搭上杨斯年的手,指尖在触碰到对方掌心的刹那,眼底的笑意也随之加深。
交握的双手,在月光下呈现着彼此最美好的姿态,杨四年想,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唯美了。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拇指毫不费力触碰到她纤细的手腕,反复描摹。
情到深处,他抬起手腕,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如同虔诚的信徒,请求陶意的爱怜。
“陶意,你以前......喜欢过什么人吗?”
像是氛围到了,杨斯年终于将心底想问,但许久以来都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在这一刻问了出来。
他当然知道她是有喜欢的人的,但有时候,他不能直截了当地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迂回战术,更适合他和陶意现在的关系。
陶意愣了片刻,缓缓缩回了手,侧过头去不看他,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感情问题,是很私人的问题。
回不回答,怎样回答,稍有不慎,努力经营的某段关系,都可能会走向崩塌。
但这是杨斯年执意要问的,应该是想要听到她如实回答的意思吧?
陶意清了清嗓子,缓缓回答道:“有,有过。”
“那现在还喜欢他吗?”杨斯年追问道。
很快,他担心陶意听了他这句话,心里会有什么负担,又补充道:“我们只是在聊天,你可以选择回答,或是不回答。如果想要回答,你可以选择如实回答,或者对我有所隐瞒。你认为怎样是舒服的,你就怎样去做,不必担心我会不会介意。”
杨斯年是一个很贴心的人,贴心到似乎总能预判到陶意心里在想什么,然后在恰当的时机,说一些让她感到心安的话,做一些令她心安的事情。
可是,陶意心里的那堵墙,构筑得很高,很厚,不管他有多么贴心,他都无法跨越那堵墙,走进她的心里。
回答他的,除了沉默,有的还是无尽的沉默。
而沉默,已然说明一切。
“那怎么办呢?我们已经结婚了。”杨斯年打趣道,“你再喜欢他,我都不会放手的。不然......陶意,你考虑一下,慢慢喜欢我吧,我还不错。”
让她考虑喜欢他吗?
陶意平静如死水的心底在这一刻,竟泛起一丝涟漪。
可只有短短一瞬,她脑海里便浮现了今天白天,杨斯年怀中抱着其他女人的场景。
他让她喜欢他,那他呢?
他既然不喜欢她,那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做一对只搭伙过日子,不谈感情的夫妻,不好吗?
“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只让我去喜欢你,未免太不公平。”陶意说道。
像是在抱怨,但杨斯年只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娇嗔。
她在撒娇。
陶意在和杨斯年撒娇。
杨斯年的指尖轻轻颤了颤,夹杂在夜风里,随风飘走。
他垂眸看向陶意发顶那抹打得正好的月光,喉结上下滚动,忽然低笑出声。
那笑声混着夜晚的寒意,却在他笑声的尾音处,氤氲出阵阵暖意,像冬夜壁炉里即将熄灭的炭火,明明灭灭间,溅出点点星火。
“谁说我不喜欢你?我可是在伯母面前说过了,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喜欢到......没你不行。”
不同于以往成熟稳重的声音,此时杨斯年的声音尾调上扬,少年气息十足。
但陶意却误以为,他是在花言巧语哄她开心,很轻浮。
“骗子,”对于刚才答应了要和他去一个地方这件事,陶意突然反悔了,“你自己去吧,我累了,要回家休息。”
出尔反尔并不是好习惯,但是是杨斯年先满嘴没有一句真话,是他先骗她。
所以她现在这样出尔反尔,只是合理报复,并不需要有任何负罪感。
杨斯年望着陶意转身离去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夜风卷着她发梢的香气掠过鼻尖,心里瞬间像是被什么利器狠狠扎了一样,顿痛感十足。
不知怎的,他总感觉,如果现在他没有追上去,那他以后将再也追不上陶意了。
陶意会抛弃他的这个想法一旦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便无法挥散。
以至于,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度竟有些没有控制住,险些攥疼了她。
“陶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飞了月光下的影子,“我是认真的。我要怎么做,你才会相信呢?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会学着你喜欢的样子去做。”
陶意的脚步顿住,脊背却依然绷得笔直。
杨斯年绕过她身前,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流淌,眼底却燃着灼灼的光。
他害怕,害怕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会像梦幻泡影一般,虽然美好,但总归会破裂。
他的动作过于唐突,陶意忽然感到有些意外。
杨斯年也会有这么毛头小子一样,横冲直撞的时候吗?
这实在是太不符合她心里的杨斯年的模样了。
“我不知道。”这一次,陶意直视他的双眼,没有逃避,“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我的思绪很乱。很多问题,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我想静一静,一个人,好好思考一下,可以吗?”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斯年心底的警钟像是装了扩音器一般,放大声量不断敲响。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听陶意继续说:“最近我们先分开住吧,我的母亲,我的俱乐部,孟氏,包括你,很多事,都脱离了我原本的规划。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杨斯年的瞳孔在夜色中剧烈收缩,努力抓紧她,像是在确认某种即将消逝的真实。
“分开住......是要离婚吗?陶意,我们才结婚,你不能……”他的话说到这里,瞬间哽咽住,没有勇气继续说下去。
杨斯年今天的情绪似乎格外敏感,陶意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离婚。”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柔软,“只是想理清一些事情。”
某种程度上来说,陶意确实很能确定,自己就是孟女士亲生的。
孟女士不喜欢任何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的生活,究竟是从哪天开始,不受她的控制了呢?
大概是孟女士要求让她和杨斯年相亲那天。
那天的天气,是她最不喜欢的雪天。
而在路边,她因为其他的人,触景生情,想起了以前上大学时,那段美好但不堪回首的过往。
“除了这些,你也看到了,我妈妈最近在生病,需要静养。我最近的重心会放在照顾她,以及孟氏集团的工作上,会很忙。我们最近见面的时间,大概会很少。”
“但是我并不是想要和你离婚。结婚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我没有后悔过。我真的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好,”他的声音低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一般,“我会尊重你的任何决定。最近这段时间,我不会去打扰你,但是如果你遇到了任何事,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一直在。”
“好。”陶意回答道。
.........
杨斯年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后面几天,一直到孟女士出院,他都没有来打扰她。
甚至于平日里基本的一日三餐、早安晚安,都没有发消息给她。
这明明是陶意的要求,杨斯年只是照做不误,并没有什么错。
可陶意却总是感觉没来由的郁闷。
她越发搞不懂自己的内心了。
“下周一集团会召开股东大会,你和我一起出席。”才出院,输液管拔了也还不到三个小时,孟女士便又开始工作起来,水晶甲叩击着笔记本电脑,声声脆响。
对陶意也是一如既往地命令式语气。
“做什么?”陶意问道。
孟女士直截了当回答:“宣布你正式任命为孟氏集团总裁。”
说罢,她摘下金丝眼镜,因生病而日渐消瘦的面庞,此时在暖阳中,显出罕见的柔和。
大概是大病初愈,生病这段时间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她现在和陶意说话,竟然不会夹枪带棒,甚至还有些温柔。
罕见,实在是罕见。
“好,我知道了。”陶意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陷入犹豫了很久,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回答。
似乎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才能代表她反抗了。
去孟氏集团工作,从来都不是陶意想要去做的事。
但孟女士现在,经不起任何刺激,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她。
她只能暂时听从孟女士的命令,行缓兵之计。
等以后孟女士彻底好了,她再递交辞呈吧。
从陶意回答完以后,孟佩便一直在观察她这个女儿的反应,翡翠镯子戴在她的手腕上,此时正被她当成玩物一样,反复摩挲。
陶意在想什么,她这个当妈的怎么会不清楚?
这些日子,陶意一边照顾她,一边忙活集团里的事情,从前经常穿舒适款大衣的她,此时一袭剪裁得体的西装加身,很是干练。
却并不像她。
二十六年了,她的抗议方式还是这么幼稚。
永远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你那个什么车的俱乐部,你想要办,那就办出一些成绩来。你是我孟佩的女儿,自己丢人无所谓,不要丢我的人。”孟佩说。
“您说什么?”陶意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您的意思是......”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孟佩冷哼道,“别以为我这是对你妥协了。如果集团下个季度的业绩没有超额完成,那你俱乐部的事,以后想都不要再想。”
孟女士同意她继续经营她的赛车俱乐部了?
孟女士同意她继续经营她的赛车俱乐部了!
如果不是孟女士此时正在她的面前,她此时的欢呼声大概可以响彻一整栋别墅。
陶意尽量压抑住心底的雀跃,恭敬回答:“好的,我知道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既然回来了,今晚就在家里住下,正好我书房里有一些这些年我经营集团以来,做过的笔记,你拿去好好学习。你们年轻人行事有自己的风格,我和你们有代沟这点我也清楚。但有这些笔记,起码能帮助你在集团里,少走一些弯路。”
“我知道了,我会认真看的。”陶意回答。
夜晚,欧式贵族风格的吊灯在大理石地砖上反射出暖黄色光晕。
陶意抱着一摞已然泛黄的笔记本,从孟女士的书房出来。
穿过三楼长长的走廊,路过孟女士的卧室,她看见孟女士的卧室门虚掩着。
而透过门口的那道缝隙,她清晰听到孟女士的咳嗽声。
孟女士已经在很努力压抑住咳嗽的声音,但身体目前到底还很虚弱,很多事,都不受她的控制。
陶意站在门口,站了许久,怀中的笔记本越抱越紧,始终没有敲门走进去。
她快步下楼,随口叫了个佣人,将孟女士这段时日,每天要吃的药送上去,接着回到自己的卧室。
心情复杂。
喜悦居多,但忧心孟女士的身体也是真的。
以前陶意对孟女士的年纪一直没有实感。孟女士保养得很好,要奔五的人,看起来像三十出头,甚至状态再好一些的时候,说是二十多岁的也不为过。
所以她只记住了自己看到的孟女士的样子,却并没有想过,她渐渐长大了,而必然的,孟女士慢慢变老了。
不生病还好,随着年龄增长,孟女士一旦生病,那必然会耗费她大半的精气神。
甚至不知道要休息多久,才能调理回来。
陶意看了看桌上的笔记本,尽管再怎样不情愿,但她还是从第一页,认真翻阅起来。
或许孟女士是对的,她有属于她的责任,即便那是她所不情愿做的事情。
这样想想,陶意突然有一种顿悟的感觉,有部分在她脑海中始终理不清的事情,现在脉络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她高兴的拿出手机,下意识要给杨斯年发消息,告诉他她最近思考的事情,有一些已经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