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阮大寿已经恢复正常,直播团队的众人再次围了过来。
摄影师小心地绕过翻倒的功德箱,撕裂的僧袍碎片,挂在香炉棱角上随风飘动。
慧明方丈在董峰面前站定,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适才多谢董施主了。”
“方丈客气。”董峰掸了掸衣袖,上面还留着之前和智静的交手时,留下的灰尘。“正好活动筋骨。”
慧明接着转身走向智静,这个刚才还凶如猛兽的“杀人鬼”,此刻已经勉力直起身子,盘坐在青石地面上,他紧紧握着拳头,掌心渗出的血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滩。
老僧走到智静面前盘膝坐下,智静的头颅慢慢抬起,眼神的如同燃尽的木柴。
“智静,戾气非你本性。“慧明的声音像晒透的棉布,干燥温暖。“你的杀念能被佛法压制,说明在你心中,有着比杀念更大的慈悲。”
“师傅。”智静的眼珠在充血的眼眶里颤动。他猛地抓住老僧手腕,指甲陷进皮肉:“弟子的杀念日日都在增长,纵然果如您所说一般,弟子心有慈悲,可慈悲再多也有限,如何能压制住无尽增长的杀念呢?”
“师傅,弟子天性如此,自拳赛中杀人开始,便已经无药可救,还请您......不要再管了,让弟子......自行处理吧!”
智静的头猛地磕在地上,直播间内众人吓了一跳。
慧明方丈叹了口气。
“东南亚拳台上的两条性命,非你之过,你又何必如此......”
“弟子知道!”智静抬起头。“第一次是巴颂输不起,在比赛结束之后,突然从背后捅我刀子,结果被我回肘击中下巴晕厥,倒下的时候刀子正好刺穿他的喉咙。”
智静的喉结上下滚动。
“说起来,是他咎由自取,但是血在地面上蔓延开后的颜色,我现在都记得。”
“第二次更有意思。”智静突然笑了起来,露出沾血的牙齿。“那家伙挨了一拳,便跪在地上抽搐,裁判数到八时,我发现他不知为何笑了。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的嘴角居然也跟着上扬!”
“那是因为那个人天生心脏有隐疾,才会在和你的缠斗中吐血身亡,和你没有关系。”
“或许,毕竟不论是警察还是家属,都是这么说的。”智静松开慧明的手腕,把血手举到眼前细细端详,“但是抛去这些,当时我心中的喜悦做不得假!”
董峰蹲到智静身旁,拧开一瓶矿泉水递了过去,智静没接,任由水流在腿边积成混着血丝的浅洼。
“与师傅念佛这半年,“他盯着水洼里扭曲的倒影,“每次敲木鱼,都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但我和师傅约好了......”
慧明平静地接话:“若要破戒杀人,先取老衲性命。“
董峰太阳穴一跳,这个即便在刚刚厮杀的时候,也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年轻人,第一次露出郑重地表情。
慧明拾起智静撕落的衣襟,细细将智静手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半年前你来少林那天,认出你之后,大家都很紧张,说收你就是收了只老虎,即便关在笼子里,也变不回猫。”
“老衲却觉得你不是猫,不是老虎,只是一个心怀慈悲和心魔的迷路者而已。”
“所以您并没有给他造个笼子。“董峰若有所思,“只是把他和自己绑在一起,然后堵在智静师傅堕落的路上。”
“我同意收下的他,自然是我自己接下这段因果。”慧明一脸理所当然。
董峰长吁一口气,双手抱拳,脸上满是敬重。
“大师慈悲为怀,令人佩服。”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罢了。”慧明合十,还了一礼,接着又转向智静。
“只是智静今后如何,实在令我为难。”
直播间的弹幕早已炸开了锅,大家感叹于慧明方丈的菩萨心肠,但也为智静的后续争吵,评论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裂成两大阵营。
【阮大寿确实是正当防卫!你们要不要看看当年比赛录像?】
【我信警察的!】
【心脏病发作关拳手什么事!】
这是宽容派,可这些言论,紧接着就被血红字体的弹幕盖过:
【杀人鬼!这是潜在的反社会人格!】
【如果继续待在少林,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啊!】
【虽然确实没做错什么,但是建议还是去精神病院吧,对自己和别人都好!】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总之这个杀人鬼如果在社会上游荡的话,万一有一天杀了我或者我的亲朋怎么办?支持关精神病院!】
这是恐慌派,而且用词越来越激烈。
几个年轻沙弥盯着直播间的弹幕,嘴唇抿得发白。
他们想起这半年来,每日早课都能看见慧明方丈,就着青灯为智静诵《地藏经》。
老僧膝盖下的蒲团早已磨出破洞,木鱼槌上也沾着长期握持形成的汗渍。
但念经的时候,这些破旧的外物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格外让人安心。
只是看着这一幕,大家就觉得在佛法上越发精进。
慧明方丈不看弹幕,他苍老的手指抚过智静头顶的戒疤,那是半年前智静跪在雪地里求剃度时,老僧用艾绒亲手烙下的。
当时灼烧皮肉的焦糊味弥漫整个大殿,智静却一声不吭,只有额头渗出的冷汗在青石板上积成一小滩水洼。
之后每日诵经,智静从对于晦涩难懂的经书一窍不通,到现在能将《心经》、《金刚经》和《地藏经》倒背如流,所下的苦功,连慧明方丈都感到惊讶。
只是师徒两人日日精研佛法,却依旧无法将智静心中的杀意磨灭。
此刻两人相顾无言,都有有些无可奈何。
董峰突然开口:“人之天性若想更改,难上加难!我猜方丈所想,是实在不行,用自身的死亡,给智静师傅当头棒喝的主意吧?”
“师父!”智静震惊的抬头。
“阿弥陀佛。”慧明却不答。“董施主可有什么主意吗?”
董峰微微一笑。“方丈可还记得我所说的禅武之道?”
“枯坐未必得道,习武亦可修禅。”慧明方丈点点头,“只是贫僧不通武学,这禅武一道,实在有些无从下手。”
“智静师傅正好习武,些许拳脚功夫,正好可由智静师傅传授解惑。”
“包括我今日所说的硬气功,和之前直播时演练的心意把,智静师傅也可以研究研究。”
“阿弥陀佛,这样便可让智静杀意平息吗?”慧明疑惑道。
董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还要慧明方丈也随之习武,以佛法为心法驱动武艺,长久如此,禅武合一,智静师傅必能掌控杀意。”
“掌控?”智静一愣,不是平息吗?
“阿弥陀佛,此法即便可行,但听起来必然旷日持久。”
“短期也可压制,毕竟堵不如疏。”董峰朝着自己的运动背包一指,里边放着云甲和刀剑。
“不如让智静师傅定期发泄便是,穿云甲打决斗赛,专业场地,合法杀人。我估计一场就能让智静师傅的杀念安分好久。”
慧明的眉头紧紧皱起:“以杀止杀?不会愈演愈烈吗?”
“嗜杀和嗜血是两回事。“董峰用指了指智静已经包扎好的手掌,“嗜杀,享受的并非结果,而是过程。正好决斗比赛就是个模拟杀人的过程,岂不正好专业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