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交心之谈
止戈枪械店的门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黄铜门环被摩挲得发亮。卡特推开门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午休时间的宁静。店内弥漫着淡淡的枪油味和旧木头的气息，墙上挂满了各式枪械——从殖民时期的燧发枪到最新款的AR-15，排列得像座小型博物馆。
老迈克正坐在吧台后擦枪，手里拿着块麂皮，仔细擦拭着一把m1911的枪管，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肌肤。保罗则在整理子弹，将9毫米帕拉贝鲁姆弹一颗颗压进弹匣，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脸上露出几分腼腆的笑。
“老板。”老迈克放下枪，站起身，他的背比上次见时更驼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像鹰隼紧盯猎物，“岩崎先生那边刚打了电话，说已经出发了，估计还有十分钟到。”
唐·本杰明走到吧台前，拿起那把刚擦好的m1911，枪身的烤蓝在灯光下泛着幽光。“保养得不错。”他拉动套筒，机械运作的“咔哒”声在安静的店内格外清晰，“保罗，你交的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保罗的脸“腾”地红了，手里的弹匣差点掉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没、还没有确定关系……就、就是一起看了场电影。”
“哟，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害臊？”唐·本杰明挑眉，将手枪放回枪套，“什么时候带出来见见？我请客，作为老板，也是好朋友，大家见见嘛。”
“他啊，这辈子没谈过恋爱。”老迈克在一旁打趣，拿起茶壶给唐·本杰明倒了杯茶，“上次那姑娘主动约他去喝咖啡，他愣是说店里忙，给推了——活该单身。”
保罗的脸更红了，头埋得快碰到胸口：“不是忙……是、是不知道说什么。”
“找比尔学学去。”唐·本杰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家伙能把石头说开花，对付姑娘有一套。”他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我去茶室等岩崎，人来了让老迈克带上来。”
二楼的茶室藏在枪械陈列区的尽头，门上挂着块“非请勿入”的木牌，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茶室不大，却布置得雅致——靠墙摆着个博古架，上面放着几尊佛像和古董枪零件；中间是张梨花木茶桌，配着四把太师椅，桌案上摆着套紫砂茶具，旁边的炭炉上，水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唐·本杰明在主位坐下，熟练地温壶、洗茶、冲泡。他的手法算不上娴熟，甚至有些笨拙，热水溅出杯沿，打湿了桌案，但动作却很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茶叶在热水中舒展，是今年的明前龙井，翠绿的叶片在水中缓缓旋转，像一群优雅的舞者。
茶香渐渐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混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让整个茶室都变得温暖起来。唐·本杰明端起公道杯，将茶汤分到小杯中，琥珀色的茶水清澈透亮，还没喝，就已觉得满口生津。
楼下传来风铃的响声，接着是老迈克和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低沉而有礼，带着日式英语特有的顿挫——是岩崎三司到了。
脚步声很快到了门口，老迈克敲了敲门：“老板，岩崎先生来了。”
“请进。”
门被推开，岩崎三司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深灰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珍珠项链——这是他的标志性装扮，据说那颗珍珠来自他祖父的赠与，很有纪念意义。他身后的老迈克欠了欠身，轻轻带上了门，将茶室的宁静与楼下的枪油味彻底隔绝。
“唐，别来无恙。”岩崎三司的中文带着点生硬的口音，却比大多数美国人标准得多。他的目光扫过茶室，最后落在唐·本杰明手中的茶壶上，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没想到你也会喜欢上茶道。”
“谈不上喜欢，只是想平静平静。”唐·本杰明抬手示意他坐下，将刚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尝尝？我自己泡的。”
岩崎三司端起茶杯，没有立刻喝，而是先闻了闻，眉头微微蹙起：“茶是好茶，明前龙井，产自狮峰，带着兰花香，可惜……”他浅啜一口，茶汤在舌尖停留片刻，才缓缓咽下，“水温太高了，85度最合适，你这至少95度，把茶叶烫老了，鲜爽味没了，只剩下涩感；洗茶的时间也长了，第一泡本应快速出汤，你却闷了十秒，可惜了这嫩芽。”
他放下茶杯，拿起茶壶，动作行云流水：“冲泡龙井，得用玻璃杯，才能看到茶叶‘三起三落’的姿态；水温控制在80-85度，太高会破坏茶多酚，太低则出不了香；第一泡十秒出汤，第二泡十五秒，第三泡二十秒，这样才能层层递进，尝出不同的滋味。”
唐·本杰明笑了，看着他重新冲泡，动作优雅得像场表演：“看来我还得好好学学，真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啊。”
岩崎三司将重新泡好的茶推给他，这次的茶汤颜色更浅，香气也更清新：“唐先生过谦了。在能源布局上，你才是大师，我不过是个学生。”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想必乔治已经跟你说过我的来意了。”
“说了。”唐·本杰明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确实比自己泡的更清爽，“但我能做的有限。在墨西哥的地盘上，政府、军队、海湾集团与锡那罗亚集团才是话事人，我只是个提供点服务，人微言轻。”
“别谦虚了，唐先生。”岩崎三司身体微微前倾，西装的褶皱里仿佛藏着未说出口的野心，“加州银行为那两个集团洗了多少钱，我或许不清楚，但UFJ金融公司在中东的渠道帮洗了多少，我心里有数——那可不是小数目，足够让他们把你当座上宾。”
他的手指在茶桌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在敲打着某种密码：“我不奢求他们给你的优待，只想加入能源安全联盟。”
“他们不是在筹备集团公司吗？到时候公开招募会员，你堂堂三菱UFJ金融公司的掌舵人，想加入还不容易？”唐·本杰明故作惊讶，仿佛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我要的不是普通会员。”岩崎三司的声音压低了些，眼神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我要做理事，要有投票权——我知道，你一定能拿到这个位置。”
唐·本杰明端起茶杯，茶汤的温度刚好，暖意从喉咙流到胃里。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岩崎三司，这个总是戴着金丝眼镜、看似文质彬彬的日本人，眼底藏着的野心，比墨西哥的火山还要炽热。
“岩崎君，你想多了。”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案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只是个旁观者，拿钱办事，至于联盟的理事位置，谁爱坐谁坐，我只挣我该挣的那份。”
“你骗得了乔治，骗不了我。”岩崎三司笑了，笑容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我是加州银行的股东，太清楚你的手段了——海湾集团、锡那罗亚集团，甚至连cJNG，都得卖你面子。他们在墨西哥的能源生意，没有你提供便利与洗钱渠道，根本玩不转。”
他身体前倾得更厉害了，几乎要趴在桌上：“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三菱集团在日本的能源网络、UFJ金融在全球的渠道、甚至我个人在政界的关系……只要能拿到理事位置，我都可以想办法。”
唐·本杰明依旧淡定地喝着茶，目光平静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茶烟：“岩崎君，我想问你，你今天来，是代表三菱集团，还是岩崎家族，或者……只是你个人？”
岩崎三司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随即笑道：“这有区别吗？无论代表谁，目的都是一样的。”
“区别大了。”唐·本杰明放下茶杯，眼神突然变得锐利，像两把藏在茶雾后的刀，“‘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你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就想谈合作？”
这句话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岩崎三司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唐·本杰明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袅袅，模糊了对方的表情。
茶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炭炉上的水壶还在“咕嘟”作响，像在为这场暗流涌动的谈判计时。唐·本杰明知道，岩崎三司的野心不小，但他更清楚，在墨西哥的能源棋局里，每一步都得踩在实地上——连自己身份都搞不清的人，不配成为棋手。
岩崎三司的手指在茶桌上轻轻敲击着，指节泛白。他盯着唐·本杰明的眼睛，像是要从那片平静的湖面下找出些什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唐，你不妨说说，我代表三菱集团如何？代表岩崎家族又如何？代表我自己……又如何？”
唐·本杰明放下茶杯，茶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接下来的话定调。他抬眼看向岩崎三司，目光坦诚得近乎直白：“《论语·乡党》里有句话，‘与朋友交，言而有信’。我交朋友，交的是人，不是背后的招牌，更不是家族的姓氏。”
他拿起茶壶，给岩崎三司续上茶，茶汤在杯中晃出细小的涟漪：“你若代表三菱集团来谈，那便是商业博弈，我要算的是投入产出，是UFJ金融能给止水带来多少渠道，是三菱集团的能源设备能折多少股份——这账得明明白白，一分一毫都不能差。”
“若代表岩崎家族呢？”岩崎三司追问，喉结微微滚动。
“那便是家族间的盟约。”唐·本杰明的指尖划过茶杯边缘，“我得掂量岩崎家在日本政界的分量，算的是你们能在日美贸易谈判中给我多少支持，是你们在天皇身边的人脉能替我挡多少明枪暗箭——这筹码得够硬，硬到能顶住集团其他的那些豺狼的撕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岩崎三司胸前的珍珠项链上，那枚珍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可你若代表自己来……”
岩崎三司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那便是朋友间的交情。”唐·本杰明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我不管你背后有多少资源，不在乎你姓什么，只看你这个人够不够格——是不是说话算话，是不是有胆子在墨西哥的火坑里跟我一起趟，是不是明白‘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也懂‘见好就收’的分寸。”
他拿起自己的茶杯，与岩崎三司的杯子轻轻一碰：“《论语》里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我倒不求你多闻，只盼你够直、够谅——直得敢拍着胸脯说‘这事我扛了’，谅得能容我在利益场上留三分余地。”
岩崎三司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茶杯微微发烫。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祖父教他茶道时说的话：“茶里见人心，水沸时最能看清谁在慌。”此刻炭炉上的水正沸着，水汽氤氲，他却觉得眼前的唐·本杰明比任何时候都清晰——这个人看似在谈茶道，实则在划底线；看似在说交情，实则在验真心。
“我明白了。”岩崎三司深吸一口气，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这次没有品咂滋味，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喉咙直抵心底，“唐，你等我的消息。三天之内，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唐·本杰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重新给两人续上茶。阳光透过窗棂，在茶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两盏茶杯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即将交汇的路。
茶室里的茶香似乎更浓了些，混着炭炉的烟火气，竟有种江湖儿女初定盟约的暖意。岩崎三司知道，这杯茶喝下去，有些事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但比起三菱集团的招牌、岩崎家族的荣光，或许唐·本杰明要的这份“朋友间的交情”，才是能在墨西哥的刀光剑影里，最靠谱的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