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养了一个亲戚家因为父母出车祸离世成为孤儿的孩子,取名叫——冬宝
我是接受生活有瑕疵的。
我们都在磕磕绊绊中,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人生若是一棵大树,父母就是我们的根。
此后,我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空闲最大的乐趣就是,左手推着儿子,右手搀着颤颤巍巍的母亲去公园散步。
人的生命是一根链条。看着母亲含饴弄孙,用她的苍老,缓慢我儿子的童年是我此生除冬冬外最幸福的事儿。
有时,看看晴朗的天空,看着正在抽芽的树枝,看看盛开的花朵,看着那些淳朴的人,看着冬宝如花般绽放的微笑,内心豁然开朗,感觉到生命的无限生机与珍贵、美好。
慢慢地,冬宝开始学走路了,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他踩着甬路旁镶着的花砖歪歪扭扭向前走,将我和母亲越甩越远。
我们的生活古朴得像一堵古老的墙,斑驳无声。
我们尽力活好,并不全是为了自己,其中一大部分是为了我们爱着的人和爱着我们的人。我们只有认识自己,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扮演最适合自己的角色,开发属于自己的领域,才能过上充实舒适的日子。
我也不奢求,不抱怨,简简单单,从从容容在一个小地方生活,身边的人都平平安安的,这就挺好。
这些年,我时不时会回布兰坊,和伯父在风吹过的枣树下说上许多的话。
每次回布兰坊,我都会去看看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它仍敦敦实实、厚厚道道地矗在那儿。
院子里,呈现出一副衰败不堪的景象。残破的屋檐从金色的阳光中凸出黄灿灿的轮廓,光线掩去了杂乱凋零和烟尘,掩去了屡次修复所拼搭的不和谐。
厨房的石磨还在,由于长年的闲置,上面积着灰尘,颓废得如耄耋老人。圆圆的磨道仍能清晰地看出浅浅凹凹、重重叠叠的印痕,记忆也随着这一圈一圈的磨道旋转、拉长。
我想起,过年前,我和冬冬熟稔地推着石磨,有说有笑,冬冬喜欢逗我,推着推着,故意卸力,轰轰的石磨嘎然止转,但他的手却一直把在石磨的耳手上,还故意朝我嘿嘿地笑。我也会学他,但总是不得逞,因为冬冬比我力气大,即便我突然卸力,石磨仍然被推得轰隆隆响。
走进我父母的卧室,里面还挂着一张我父亲的照片,那是多么美妙的一张照片啊。
我高大的父亲,穿着高筒靴,戴着一顶帽子,帽沿有些鲜艳,他眼里笑意盈盈。看着照片,我感到温暖,我甚至闻到了时光若有若无的气息。
我默默地望着那些阳光,一点点散落成斑驳的风景。屋里屋外,一个人也没有,四周静寂得令人打颤。岁月的痕迹隐入光线的背景,那些过去的影象,突然栩栩如生,蓦然如回到昨天。
每次回布兰坊,我都会想起冬冬,想起照进山洞的那束光,在我内心是那么的清晰,如同孩提的笑容般纯真、美好。我不知道冬冬在哪,有没有人和他聊天,和他一起打闹。我多想把布兰坊的青山,这山上的花,院子里的枣树,光影摇曳的山洞拍下来,发给他看。
冬冬已经消失很多年了。
爱他的人,有的发丝如霜,有的万念俱灰,而恨他的人,可能早已忘了他的名字。
我以为自己会陪我母亲还有冬宝,细碎且安稳地过完一生,直至有一天,我不再存在。
我是主动去乐华经营那里的店铺的。
一方面,我伯父得过一次脑梗,虽说不算严重,但也是离不开我的照顾,另一方面,我想赚钱,是真的很想很想赚钱。
伯父出院后,我强行把他接到我家,每天给他端水洗脚,他踢翻,我又端来一盆,伯父还是踢翻,嘴里说一些难听话,我知道伯父的用意,他是不想拖累我。
一方水土,总有人用命运守望。念力如金刚者,生死如一。有次半夜,我听见伯父躲在房间偷偷哭,哭声低沉哀郁郁,我知道他想回相守相望的布兰坊,毕竟是布兰坊的山,山上的树,树木的葱郁苍翠了伯父的心。
在我的悉心照料下,伯父身体慢慢好转,生活也能自理了,每天都嚷嚷要回布兰坊。
被逼无奈下,我就把伯父送回了布兰坊。
乐华市与桐梁镇相邻,不算远,我一有空就会回去看他。
老人守着自己的孩子相依为命地活下去,肯定是没问题,但我毕竟不是伯父亲生的孩子。我明显感觉伯父的精神状态大不如从前。
他常常蹲在低矮的屋檐下,抬头怔怔地看天,然后就把脸深深埋在胸前长时间一言不发。
崔大爷是伯父在布兰坊多年的老邻居,比伯父大一岁,老婆死得早,没再续玄,自己一个人一把屎一把尿把一双儿女拉扯大,生活那个拮据啊,伯父总是劝他再找一个。
没想到,苦尽甘来,儿女都出息了,把他接到城里生活后,崔大爷就像那扬花飘絮的岸柳,年年换一次姿容,前几年找了老伴,领回布兰坊办婚宴,那个风光啊,光炮仗就在布兰坊的那棵老槐树下噼里啪啦地响了一个小时。
去年,崔大爷又回布兰坊办了70岁生日宴,请全村人过来吃宴席,还请了戏班子和唢呐班子,全村的老老少少都坐在他家院子里看戏,他挨个发糖果,那个红光满面啊。
崔大爷的日子确实过得逍遥自在,70岁的人了,还整天叼着烟,举着个半导体,趿拉着拖鞋,在布兰坊的大马路上闲逛,不是和别人下棋,就是摇着蒲扇和人聊天。
伯父每次看见崔大爷,就总觉得自己这辈子特别失败,一生无儿无女,老婆倒是没少娶,一个离婚,一个跟人私奔,抱养了两个孩子,一个失踪,一个离婚。
尤其是兰香姐,离婚后就回了布兰坊。
兰香姐的丈夫,就是那个可恶的“刀巴癞”,是条披着羊皮的狼,看上去风度翩翩,又很懂女人的心,出手阔绰,不惜重金投女人所好,隔三差五领野女人回家厮混,嚣张至极,明目张胆到令人发指,兰香姐气得整天抹泪。
后来,兰香姐实在忍无可忍,主动提出离婚,却被揍得鼻青脸肿,最后还是净身出户,才把这婚离了。
离婚后的兰香姐身无分文,只好回布兰坊找伯父,向伯父诉说她的遭遇。
恰好被过来找伯父的人听到了,传了出去。
紧接着,上伯父家给兰香姐提亲的媒人来了一个又一个,可媒婆给她说的都是些,不是身子缺这少那,就是脑子有毛病,或者岁数差不多可以做她爹的人。弄得兰香姐尴尬至极,整天窝在家里很少出门,也很少说话。伯父也是长吁短叹的,总感觉自己矮了一截。
其实我挺佩服兰香姐的,她固然有不谙世事的一面,但她没有选择隐忍,决然决定离开。我知道布兰坊有很多人议论她,一个30多岁的女人还离什么婚,孩子也不带走,真是太狠心。
但兰香姐没有说什么,留在布兰坊,照顾了伯父一段时间后,默默地离开了,孤身一人去了陌生的城市打工。
兰香姐离开后,面对周围人的闲言碎语,伯父觉得自己在大家面前更加抬不起头,像棵雷击后的老松,日子过得萎靡不振的,动不动就唉声叹气,出门都贴着墙根走路,生怕碰上隔壁的崔大爷。就算太阳出来,他也很少出去晒太阳,生怕别人会偷窥发生在他身上的秘密,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窝在家里慢慢卷他的叶子烟。
怎么说,虽然伯父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但我觉得,他就算是个失败者,也是个有风骨的失败者。他骨子里有一种倔强的东西,热情、强烈,而且磊落。
我想过在城里给伯父办七十岁生日宴,无奈他死活不同意。我也想过回布兰坊办生日宴,伯父还是不同意。
我知道,伯父是不想我花钱,那场病开销不少,伯父是心疼我。
刚好那段时间,我忙得焦头烂额,就没再过问伯父70岁生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