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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同云渺宫外缓慢流淌的星尘,无声无息。在云舒尘不惜代价的倾力救治和玄宸自身血脉的顽强修复下,黑暗的牢笼终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最初是模糊的光感,如同蒙着厚重水雾的琉璃。渐渐地,他能分辨出明暗的轮廓,能“看”到靠近的身影是一团模糊却温暖的光晕。每一次视力的点滴恢复,都伴随着云舒尘难以抑制的欣喜和更加精心的引导。她不再需要事事亲为,只需在他尝试独立行走、摸索物品时,在旁守护,适时地递上他需要的物件,或是用神念微调他体内力量的运转。

玄宸的内心却随着视力的恢复而日益焦灼。他能“看”到了——看到云舒尘因本源损耗而略显苍白的脸,看到她注视自己时眼中那再也无法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关切与温柔,看到她因自己一个微小的进步而悄然弯起的唇角。这不再是黑暗中模糊的感知,而是清晰呈现在他眼前的、不容置疑的情意!

这情意如同最炽热的熔岩,灼烧着他冰封的心防。母后抑郁而终的脸,父皇背弃诺言的背影,八个庶出兄弟冰冷的眼神……这些画面再次狰狞地浮现,交织成一张名为“情爱即毁灭”的巨网,将他死死缠绕!他刚刚挣脱了失明的黑暗,绝不能再堕入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恐惧压倒了一切。他必须逃离!在彻底沉溺于她的温柔之前,在重蹈父母覆辙之前!

于是,玄宸开始了一场无声的战争——一场对抗依赖、斩断牵绊的战争。

当云舒尘习惯性地将盛着药汁的玉碗递到他手边时,他不再顺从地接过,而是微微侧身,摸索着去够案几上的碗:“我自己来。”声音平静,带着刻意的疏离。尽管动作依旧笨拙,险些打翻碗,他却固执地坚持。

云舒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凉。她看着他那双已能聚焦、却刻意避开她视线的淡紫色眼眸,心口像是被细密的冰针扎过。她沉默地收回手,看着他有些狼狈地自己喝下药,喉间微哽,最终只是低声道:“小心烫。”

当玄宸在回廊练习行走,步伐已相当稳健,却在她下意识想要伸手虚扶时,他如同受惊般猛地加快脚步,拉开距离:“师叔不必担心,弟子可以。”他甚至刻意绕开她常走的路径。

云舒尘停在原地,看着他近乎仓惶逃离的背影,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空荡荡的回廊里,只余下她指尖残留的、想要触碰却落空的冰凉。一种巨大的失落和难堪瞬间攫住了她。她明白,他在抗拒,他在划清界限,他在用行动告诉她——他不再需要她的照顾,甚至不再需要她的靠近。

她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好事。他康复了,独立了,她该欣慰。可心口那空落落的疼,却如同最残酷的嘲讽。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夜,那些他无意识依赖着她的脆弱瞬间,那些她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守护……在他眼中,是否都成了急于摆脱的负担?

她不再主动靠近他的静室。每日的药羹和食物,重新交由宫殿的阵法传送。她强迫自己回到观星台,回到寒圃,回到属于她一个人的、冰冷孤寂的轨迹中去。可无论她如何凝神,陨星海浩瀚的星辰图景也无法再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寒圃中那些散发微光的奇异植物,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她的神念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宫殿深处,那个她曾寸步不离守护的地方。每一次感知到他独立完成一件小事,欣慰之余,是更深的酸楚和……被遗弃的孤独。

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宫殿外围的平台,独自一人,面朝虚空,一站就是许久。背影挺拔,银发在虚空中微微拂动,仿佛随时会融入那片死寂的星域,彻底离开。云舒尘远远地看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她知道,他离开的决心已定。

这天,玄宸完成了一次长时间的独立修炼,气息平稳,体内魔煞被压制得极好。他走到云舒尘处理公务的偏殿外,隔着门,用最恭敬、最疏离的语气禀告:“师叔,弟子伤势已稳,本源渐复。承蒙师叔救命再造之恩,玄宸铭感五内。如今……弟子欲往人间历练,体悟情劫,修无情大道,恳请师叔应允。”

门内一片死寂。

许久,云舒尘清泠的声音才传出,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毫无波澜的平静:“……无情道艰险异常,你本源未愈,尚需……”

“弟子心意已决!”玄宸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求师叔成全!”

门内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最终,云舒尘的声音再次响起,比陨星海的风还要冷:“……准。”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最沉重的枷锁落地,宣告着某种终结。

玄宸躬身一礼,再无言语,转身决然离去。他能感觉到门内那道一直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穿透门扉的沉重和……悲伤?但他强迫自己忽略,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门内。

云舒尘维持着端坐的姿势,面前摊开的星图玉简早已模糊一片。那一个“准”字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金色的神血渗出,滴落在冰冷的案几上,她却浑然不觉。心口那空落落的洞,此刻正呼啸着灌进冰冷刺骨的罡风,冻得她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夜幕降临,云渺宫陷入死寂。

云舒尘没有回寝殿,也没有去观星台。她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宫殿深处一个鲜少有人踏足的角落——那是她存放一些特殊物品的储藏室。角落里,静静躺着几坛尘封已久的“万年寒星醉”。这是用陨星海最核心处、汲取星辰精华凝结的冰魄露,辅以数种奇异星草酿成,入口清冽甘甜,后劲却足以醉倒神明。当年与师兄玄昊推演完云渺宫防御大阵,意气风发时曾共饮过一坛,之后便再未开启。

她拍开泥封,浓郁清冽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没有用杯盏,她直接抱起沉重的酒坛,仰头便灌!

冰冷辛辣的酒液如同燃烧的冰线,从喉咙直冲而下,瞬间点燃了四肢百骸!那灼热感与她心口的冰冷形成诡异的反差,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短暂的麻痹。

一坛……又一坛……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平日里引以为傲的修为和自制力,在巨大的心痛面前溃不成军。冰冷的酒液无法浇灭心火,反而让压抑许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醉意朦胧的脑海中翻腾:

他重伤濒死、气息奄奄躺在血泊中的样子……

他昏迷一年中苍白脆弱的睡颜……

他失明时茫然无助地抓住她衣角的依赖……

他笨拙地尝试自己喝药、自己行走的倔强……

还有他今日那决绝疏离、急于逃离的背影……

“为什么……为什么都要走……”她抱着冰冷的酒坛,蜷缩在储藏室冰冷的角落里,像个迷路的孩子,低声呜咽。滚烫的泪水混着酒液滑落,打湿了素白的衣襟,也打碎了她战神最后的尊严,“玥师姐走了……师兄的心也走了……现在……连你也要走……”

“我守了这么多年……守住了陨星海……守住了天族的边疆……可我……我守不住想守的人……”她醉眼朦胧,对着空荡荡的储藏室哭诉,声音破碎不堪,“玄宸……你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师叔……师叔掏心掏肺对你……你就……你就这么急着甩开我……”

酒意彻底上涌,意识模糊。她只觉得心口疼得快要裂开,唯有那冰冷的酒坛能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她抱着酒坛,像抱着最后的浮木,意识渐渐沉入黑暗的醉乡。清冷孤高的战神,此刻只剩下满身酒气、泪痕斑驳的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

玄宸因心中烦乱,难以入定,在宫殿内踱步,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这偏僻的储藏室外。一股浓郁奇异的酒香从门缝中飘出。

他皱了皱眉,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在门口!

清冷的星光透过高窗,洒在冰冷的地面上。角落里,那个他记忆中永远清冷孤绝、如同寒玉雕琢的身影,此刻却狼狈地蜷缩着。素白的衣衫沾染了灰尘和酒渍,凌乱不堪。几坛空了的酒坛东倒西歪。而她,正紧紧抱着一坛未喝完的酒,脸颊酡红,长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口中兀自含糊不清地呓语着:

“别走……宸儿……别不要师叔……”

“好疼……心好疼……”

玄宸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眼前的云舒尘,脆弱、狼狈、毫无防备,完全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那压抑的哭泣,那破碎的呓语,像最锋利的箭矢,瞬间洞穿了他层层筑起的心防!她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冰冷,在此刻被彻底剥落,露出血淋淋的、因他而伤的真心!

巨大的震撼和难以言喻的心疼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以为自己逃离便能保护彼此,却从未想过,他的疏离和决绝,竟会将她伤得如此之深!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走到她身边。他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拂开她脸颊上凌乱的发丝,指尖却在触碰到她滚烫泪痕的瞬间猛地蜷缩。

似乎是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醉意朦胧的云舒尘费力地睁开眼。那双总是寒潭般深邃的眼眸,此刻水汽氤氲,迷蒙不清,倒映着玄宸震惊而心疼的脸庞。

“你……”她看着他,努力聚焦,忽然痴痴地笑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将怀里的酒坛往他面前一推,“你……也要走?走之前……陪师叔……喝……喝一杯……”

酒坛很重,她推得有些摇晃,晶莹的酒液洒出些许,落在她和他素白的衣摆上,如同绽开的泪痕。

玄宸看着眼前醉态可掬、眼神破碎的师叔,看着她递来的、盛满了她所有痛苦和脆弱的酒坛,心中那堵名为“恐惧”的冰墙,轰然崩塌!

去他的父母悲剧!去他的无情大道!去他的身份界限!

此刻,他只想抚平她的伤痛!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中翻腾着复杂难辨的情绪——心疼、懊悔、还有一股破釜沉舟的冲动。他没有接酒坛,而是直接伸手,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酒气、泪痕未干的女人,用力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在她耳边响起,如同誓言,“师叔,我陪你喝。”

他一手紧紧环抱着她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接过了她推来的、那坛冰冷的“万年寒星醉”。在云舒尘迷蒙而惊讶的目光中,他仰起头,对着坛口,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

冰冷的酒液如同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点燃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名为“云舒尘”的熊熊烈火。醉意与情潮交织,理智的堤坝在心疼与酒意中彻底溃决。这一夜,在这冰冷宫殿的角落,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醉意朦胧中,终于卸下了所有心防与枷锁,跌跌撞撞地闯入了彼此最深的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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