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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八章 意国双姝之落子无悔
孔塔里尼家族族长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在地毯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阿尔赛维·孔塔里尼，这位在威尼斯政商两界沉浮数十载的老族长，此刻正舒适地靠在他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高背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古朴的家族印章，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欣慰，看着站在书桌前的一双儿女。
他的长子，家族未来的继承人马可·孔塔里尼，正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玛丽埃塔，或者说，如今更愿意被称作“埃塔”的她。马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眼神复杂地在埃塔身上来回扫视。
而埃塔，这位曾被家族视为“麻烦”和“筹码”的女儿，此刻却像一株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水仙，浑身散发着一种久违的、几乎可以称之为“天真烂漫”的光彩。她的笑容是松弛的，眼神是清澈的，连站姿都透着一股毫无负担的轻盈。这种无忧无虑的幸福感，阿尔赛维已经十几年没有在女儿身上见过了——自从她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对同性的偏好，并被威尼斯上流社会那些刻薄的流言蜚语包围开始。
阿尔赛维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满足。比起那些冰冷的商业利益，女儿此刻真实的幸福，似乎更能触动这位老族长内心深处柔软的部分。
“所以，”马可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挫败感，“王月生…你的男人，他就这么走了？他就这么…把跟孔塔里尼家族谈判的权利，完全交给你了？他就这么放心？不怕你心软，被我们说服了？”
埃塔闻言，笑容更加明媚，甚至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她轻轻抚平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动作优雅而从容：“亲爱的哥哥，月生他…当然放心。”她的声音轻快，充满了底气，“他说了，现在我是他的‘埃塔’，也是孔塔里尼家的‘玛丽埃塔’，两边都是我的家，由我来谈，最合适不过了。”
她顿了顿，那双曾经充满阴郁和防备的眼睛，此刻闪烁着狡黠而坦然的光芒，直视着马可：“哦，对了，他临走前，还特意让我带句话给你。”
马可的心猛地一沉，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他知道，自己精心设计的“亲情套牢+道义捆绑”的局，还是被自己这个强行认下的妹夫对方还是看穿了。
埃塔模仿着王月生那略带慵懒却暗藏锋锐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月生说，他非常欣赏你跟他玩的这个…智力游戏。开局，是你赢了。” 她清晰地看到马可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现在，轮到他落子了。” 她向前微微倾身，带着一种宣告般的轻松，“他还说，‘让大舅哥慢慢想，不必着急，这局棋…我们可是要下一辈子的呢。’”
“哈哈哈哈！” 阿尔赛维族长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洪亮而畅快的大笑，笑声在书房厚重的书架间回荡。他放下印章，拍着书桌，指着自己向来以智计着称的长子：“听听！马可！你费尽心机，想把埃塔推出去，筑起一道墙，好让那位东方骑士没办法从自己女人身上直接占我们孔塔里尼家的便宜。现在呢？人家王月生，照方抓药，原样奉还！不仅还回来了，还加上了利息——基金会、珠宝、还有贝亚那家子那边同样的操作！现在，轮到你接招了！你怎么接？嗯？”
马可脸上的苦笑更深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的荒谬感。他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父亲…他王月生没办法、也不好意思从自己的女人那里抢生意，难道我马可·孔塔里尼就能厚着脸皮，去跟自己的亲侄子或者亲侄女抢生意吗？”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容光焕发的埃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没准…这孩子（他意有所指地暗示埃塔未来可能为王月生生育的孩子）将来特别有出息，我们孔塔里尼家族这份家业，将来还得指望着他\/她来继承和发扬光大呢？”
这句话在书房里激起了一圈无形的涟漪。阿尔赛维族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历经沧桑的严肃。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
“马可，”老族长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你最后这句话…看似玩笑，却让我想起了一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他踱步到窗前，背对着两人，望着窗外家族精心打理的花园。
马可和埃塔都安静下来，屏息凝神。他们知道，父亲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你看，我们孔塔里尼家族，传承了多少代了？十代？十五代？威尼斯其他的显贵们，莫罗西尼、格里马尼、多纳…哪个不是传承了几百年？”阿尔赛维的声音带着历史的回响，“按理说，我们这些后辈，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生来就拥有崇高的社会地位，家族积累的财富和人脉更是先祖们难以想象的。我们能动用的资源，比那些筚路蓝缕、在海上搏命、在商场上尔虞我诈才创下基业的先祖们，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直视着马可，也扫过埃塔：“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些贵族家庭的后代，能守住家业已属不易，却甚少有人能再创出如同开宗先祖那般辉煌的业绩？为什么家族的光环，总是在一代代地、难以察觉地黯淡下去？”
马可的眼神也充满了困惑和求知欲，这正是他作为继承人内心深处的隐忧。
阿尔赛维的目光落在马可身上，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那个在东方搅动风云的年轻人王月生：“今天，从你和王月生的这一局棋里，我似乎看到了答案的一部分。”
他走回书桌前，手指重重地点了点桌面：“勇气！不是匹夫之勇，而是敢于打破陈规、敢于在看似绝境中开辟新路的勇气！自信！不是傲慢，而是对自己判断力的绝对信任，哪怕面对的是强大的对手和未知的领域！胸襟！能容人所不容，能化敌为友，能将看似不利的局面转化为更长远的利益！还有眼光！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能布局十年、甚至百年之后！”
阿尔赛维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慨叹：“这些东西，是先祖们赖以生存、开疆拓土的根本。它们流淌在开创者的血脉里，却很难被安稳地继承下来。守成之君，往往被规则束缚，被既得利益牵绊，被安逸消磨了棱角，被‘贵族体面’禁锢了手脚。”
他走到马可面前，深深地看了自己的继承人一眼：“下一任家族的族长是你，马可。如何选择你自己的继承人，如何培养他，那是你未来要面对的责任和挑战。但是今天，看着埃塔，看着王月生落下的这颗‘棋子’，我这个老头子，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阿尔赛维的目光转向埃塔，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埃塔即将为我们孔塔里尼家族带来的这位‘小孔塔里尼’…无论他\/她的父亲是谁，流淌着哪里的血脉…以王月生展现出来的心机、手段、魄力和那深不可测的格局…还有埃塔如今被激发的这份光彩…这个孩子，他\/她所代表的未来，所可能达到的高度…”
老族长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恐怕，我们现在的孔塔里尼家族，还配不上他\/她。”
这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马可耳边炸响。他震惊地看着父亲，又看向同样有些愕然的埃塔。“配不上”？父亲竟然用这个词来形容未来的家族血脉？
阿尔赛维却不再解释，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脸上重新浮现出温和的笑意，朝埃塔伸出手：“好了，我的小玛丽埃塔，哦不，是埃塔。陪老父亲去花园里走走吧？自从你…嗯，变得‘特别’以后，我们父女俩，好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散步了。”
埃塔眼中瞬间涌起泪光，她快步上前，温柔而有力地搀扶住父亲伸出的手臂。那份久违的亲昵和信任，让她心头发烫。“好的，父亲。”她轻声应道，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阿尔赛维满意地拍拍女儿的手背，不再看陷入巨大震撼和沉思中的马可，在埃塔的搀扶下，步履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出了书房，走向那片沐浴在午后阳光下的、象征着家族传承的花园。
书房的门轻轻合上，将花园里隐约传来的父女俩的低语和笑声隔绝在外。马可·孔塔里尼独自站在原地，父亲那句石破天惊的“配不上”还在他脑海中轰鸣。他缓缓走到父亲刚才站立的位置，望向窗外。
阳光下，父亲苍老却挺直的背影，和妹妹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影依偎在一起，构成一幅温馨却又充满预示的画面。马可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汹涌的河流，旧的堤岸正在被新的力量冲刷、重塑。王月生落下的这颗“棋子”，不仅关乎财富和权力，更关乎血脉、传承和整个家族未来的定义。这局棋，果然才刚刚开始，而棋盘，已经扩大到了他未曾想象的边界。他该如何落子？父亲的话，是警醒，还是…一个他从未敢想的方向？书房里，只剩下他沉重的呼吸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象征着新生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