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在暴雨和山崩的巨响中,一个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声音,如同利锥般刺破了混乱!那是从寨子后方、那片低矮棚屋的方向传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上百人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混杂着无尽恐惧和求生欲望的呐喊:
“救命啊——!”
“放我们出去——!”
“山塌了!救命——!”
“我们是汉人!救命——!”
汉语!是汉语的呼救声!而且人数之多,远超想象!
张先生和陈医生如遭雷击,猛地看向阿都支铁,眼神瞬间变得血红!
“是汉人!棚子里关的是汉人!快放人!放他们出来逃命啊!”陈医生对着阿都支铁咆哮,声音都变了调。
阿都支铁刚从最初的惊骇中回过神,听到棚屋传来的呼救和暴露,脸上瞬间被狠戾取代。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狞声道:“放?放个屁!那是老子刚抓来的货!还没驯服!现在放出来,暴雨天黑灯瞎火,全他妈得跑光!谁来赔我?!死在里面是他们的命!给我守好棚子!谁敢开门,杀无赦!”
“畜生!!”张先生和陈医生目眦欲裂,最后的理智被这赤裸裸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彻底击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仿佛是为了印证张先生的预警,也仿佛是为了惩罚这极致的恶行——
“轰——!!!”
一道撕裂苍穹的惨白闪电映照下,寨子后方那陡峭的山壁,如同被巨神之斧从中劈开!大半个山体,裹挟着亿万吨的泥土、巨石、折断的巨木,形成一道高达数十丈、宽逾百丈的、咆哮翻滚的泥石洪流,以毁天灭地之势,轰然倾泻而下!那恐怖的泥浪如同一条暴怒的土黄色巨龙,瞬间吞噬了沿途的一切!几间靠近山壁的房屋如同纸糊的玩具,眨眼间被碾得粉碎,卷入浑浊的巨流!泥浪没有丝毫停滞,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精准无比地撞向了那片关押着上百名汉人奴隶的低矮棚屋!
“不——!!!”张先生和陈医生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眼睁睁看着那片棚屋区域,如同脆弱的积木,在泥石巨浪的冲击下连一丝挣扎都没有,瞬间被彻底淹没、吞噬、掩埋!那震耳欲聋的泥石咆哮声,彻底盖过了棚屋里最后爆发出的、短暂而凄厉到极致的集体惨嚎!上百条生命,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被泥石瞬间填平、还在不断有泥浆翻滚冒泡的巨大坟场!
泥石流摧毁了棚屋区后,余势不减,又狠狠撞上了寨子中央的几排房屋,将其冲垮推倒,才在更前方较为平坦的地方缓缓停下。整个黑虎箐寨子,近三分之一被摧毁,到处是断壁残垣和翻滚的泥浆,如同地狱。
暴雨依旧疯狂冲刷着这片刚刚经历毁灭的废墟。张先生和陈医生浑身冰冷,呆呆地看着那片吞噬了上百同胞的泥潭,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他们的神经!
“畜——生——!!!”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在阿都支铁和他身边几个亲信惊愕的目光中,两人猛地从湿透的衣襟内掏出了贴身藏着的武器——两把造型精悍、枪柄在闪电下泛着冷硬幽光的左轮手枪!枪柄上,一面清晰刻着“取义成仁”,另一面则是“王月生赠”!
“王校长教我们‘见义勇为’!不是你这等见死不救、草菅人命的禽兽!”张先生双目赤红,枪口颤抖着指向阿都支铁。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陈医生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决绝的杀意!
阿都支铁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口惊得一怔,随即爆发出更加狂暴的怒吼:“是你们!是你们这两个汉人瘟神!还有者黑嫫这个灾星!引来了山神发怒,毁了老子的寨子和货!给我抓住他们!用他们的心肝祭山神!祭我死掉的货!”
幸存的寨民刚从泥石流的恐怖中缓过一丝神,听到寨主的怒吼,加上家园被毁的悲愤和对“灾星”的迁怒,瞬间被煽动起来!无数双充满血丝和恨意的眼睛盯住了张陈二人和马帮!棍棒、柴刀、甚至猎弓,在泥泞中纷纷举起!人群如同受伤的狼群,发出疯狂的嚎叫,朝着被泥石流隔开、处于寨子前半部相对高地的马帮众人猛扑过来!
“护住先生!结阵!”者黑嫫厉声嘶吼!她带来的马帮汉子都是精锐,虽惊不乱。岩布和几个臂力最强的武士瞬间摘下背着的、造型奇特、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强弩(王月生赠予的后世改良弩)!弩箭上弦的“咯吱”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其他人则迅速拔出腰间的、远比普通彝刀更锋利坚韧的合金砍刀(同样来自王月生),依托着未被泥石流冲垮的房屋断墙和地形,组成了一个背靠陡坡的弧形防御阵!
“嘣!嘣!嘣!”强劲的弩弦震动!特制的三棱破甲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瞬间穿透雨幕!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寨民惨叫着被射翻在地,强劲的弩箭甚至将一人钉在了身后的泥墙上!但这血腥的阻击并未吓退被仇恨和寨主驱使的人群,反而激起了更凶猛的冲击!
“砰!砰!”张先生和陈医生也咬着牙扣动了扳机!左轮手枪在雨中发出爆响,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寨主亲信胸口爆开血花,惨叫着倒下。但两人枪法生疏,且左轮装弹有限,威慑大于杀伤。
更多的寨民如同潮水般涌上!刀棒交击,怒吼与惨嚎瞬间响成一片!马帮汉子利用精良的武器和阵型,死死顶住了第一波冲击,合金砍刀劈开柴刀木棒,溅起泥水和血花。但对方人数太多,且悍不畏死,阵线在巨大的压力下不断后缩,被逼向陡坡边缘,眼看就要被分割包围!
“这样不行!突围!往寨门方向冲!”者黑嫫眼中寒光爆射,她猛地从马鞍旁一个防水的皮囊中抽出一件短粗黝黑的铁器——正是王月生送给她防身的短管泵动式霰弹枪!
“咔嚓!”者黑嫫动作娴熟地拉动护木上膛,枪口瞬间抬起,对准了前方人群最密集、冲击最凶狠的缺口!
“轰——!!!”
一声震耳欲聋、远超左轮枪响的恐怖轰鸣在暴雨中炸开!枪口喷出大团炽热的火焰!无数细小的钢珠如同死亡的铁雨,呈扇形向前方疯狂泼洒!
“啊——!”惨叫声连成一片!正对着枪口方向的七八个寨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浑身爆开无数血洞,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瞬间清空了一大片!霰弹枪在近距离的恐怖杀伤力,让疯狂的人群为之一窒!
“岩布!弩箭开路!张先生,陈先生,跟紧我!”者黑嫫厉声下令,霰弹枪再次发出令人胆寒的上膛声“咔嚓!”她端着这凶悍的武器,如同战神般冲在了最前面!岩布和几个弩手紧随其后,精准的弩箭不断点射敢于靠近的威胁。两名最有经验、枪法最好的马帮汉子迅速接过张陈二人递来的左轮手枪,“砰砰砰”地点射着两侧试图包抄的敌人。
这支由跨时代武器武装起来的小队,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突击力!霰弹枪每一次轰鸣,都在密集的人群中撕开一道血肉胡同!弩箭精准地钉死敢于露头的弓箭手!左轮手枪则压制着侧翼。他们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硬生生在疯狂围攻的人群中撕开了一条血路,朝着洞开的寨门方向亡命突进!
泥泞和尸体严重阻碍了速度。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寨门、踏上相对安全的山路时,一直在后方指挥、眼中喷着毒火的阿都支铁,猛地抄起身边一张硬弓,搭上一支淬毒的箭矢!他无视瓢泼大雨,双臂肌肉贲张,弓开如满月!
“嗖——!”
毒箭撕裂雨幕,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地射向冲在最前方的者黑嫫的后心!
“头人小心!”岩布眼角余光瞥见,惊骇欲绝地嘶喊!
者黑嫫听到风声,本能地侧身闪避!
“噗嗤!”
毒箭狠狠扎进了她的右肩胛骨下方!剧痛和一股强烈的麻痹感瞬间席卷全身!者黑嫫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霰弹枪差点脱手!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半边衣襟!
“走!”她咬碎银牙,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左手死死抓住霰弹枪,不顾剧痛,继续向前猛冲!岩布目眦欲裂,抬手一弩射翻一个试图趁机扑上来的寨民,掩护着者黑嫫冲出了寨门!
马帮众人丢弃了所有碍事的骡马和沉重的货物,搀扶着受伤的者黑嫫,在暴雨和泥泞中亡命奔逃。身后,是黑虎箐幸存者疯狂的咒骂和追击的脚步声。
山路湿滑如油,暴雨模糊了视线。他们刚冲出寨门不到一里地,前方一处狭窄的山坳转弯处,黑暗中猛地亮起十几支火把!火光在暴雨中摇曳,映照出几十个手持锄头、柴刀、猎叉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完了!”众人心头一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岩布和几个武士绝望地举起弩箭和砍刀,准备做最后一搏!
“前面是者黑嫫头人的马帮吗?还有张先生陈先生?”一个带着浓重滇西汉话口音、却透着焦急和善意的声音在火光后响起。
火光向前移动,照亮了领头几个人的脸——竟然是望山屯那个曾偷偷跟踪又被吓跑的精瘦后生,还有几个面熟的屯民!更让张陈二人震惊的是,在望山屯人群旁边,还站着十几个打着火把、穿着白族服饰的汉子,领头的赫然是水碓寨那个曾受过陈医生救治的老猎人!
“快!快过来!”望山屯的后生焦急地挥手,“我们听说了黑虎箐抓了大批汉人,怕你们有麻烦,叫上水碓寨的兄弟来接应了!水碓寨的兄弟带了骡马来!”
“快上马!黑虎箐的人追上来了!”水碓寨的老猎人指着他们牵来的十几匹健壮骡马大喊。
绝处逢生!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马帮众人的心防。他们来不及多想,七手八脚地将因失血和毒箭而脸色苍白的者黑嫫扶上马背,其他人也纷纷跃上马背或抓住骡马的缰绳。
“多谢!大恩不言谢!”陈医生对着火光中两张熟悉而质朴的面孔,声音哽咽。
“快走!”望山屯的后生和水碓寨的老猎人同时催促,他们带来的几十条汉子迅速转身,手持简陋的武器,在狭窄的山坳口组成了一道单薄却无比坚定的人墙,拦住了后方黑虎箐追兵的道路。
马蹄声和骡铃声在暴雨中再次急促响起,载着劫后余生的马帮和两位身心俱疲、却经历了灵魂洗礼的学者,朝着未知的黑暗和雨幕深处,疾驰而去。身后,是望山屯和水碓寨汉子们与黑虎箐追兵爆发的短暂而激烈的怒吼与金铁交鸣声,以及那片被泥石流埋葬了上百冤魂、在暴雨中如同巨大坟墓般的黑暗山谷。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者黑嫫肩头不断渗出的、带着诡异青黑色的血水,也冲刷着每个人心头那沉甸甸的、混杂着悲痛、愤怒、感激与无尽寒意的复杂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