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君安没有跟着裴恒玉去昭华殿。
他穿过碧水桥,转乘小轿,由小太监福来,直接带回了皇帝寝殿。
福来躬身,站在清洗过的青石板上,推开厚重的殿门。
殿内熏香袅袅,小太监细声细气道,“请公子,在此休息,奴才就在门外守候,您有什么事,随时吩咐。”
宇文君安不喜人贴身伺候,裴恒玉不在的时候,多是独处。
他跨步而入,站在殿中央,四下打量,殿宇阔大,雕梁画柱,装饰华丽,多用明黄,便知这是皇帝的起居之所。
宇文君安猜把自己送到这儿,是裴恒玉的意思,想到马车里那一吻,少年耳尖儿泛红,瞥了一眼沾了晨霜的衣摆,静了片刻,道,“一路舟车劳顿,我想沐浴!”
福来低眉道,“奴才这就为您备水,”
言罢,停了一会儿,见宇文君安没有其他的吩咐,躬身退出了殿门。
不多时,一众内侍,抬了木桶进殿。
宇文君安绕过御案,从靠墙的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半挡着脸,瞄着宫人,进进出出。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宇文君安才对福来道,“今儿,进来的都是生面孔,怎么不见行宫里,那些长伺候的宫人?”
吃过亏的双喜,再不肯用太过机灵的太监。这个福来,是他细挑的,做事仔细,人有些呆。
福来老实道,“随圣驾回京的宫人,今日轮休,现下伺候的,是原本就伺候在玉和殿的人。”
宇文君安等的就是这句,他一脸纠结道,“这些是宫里的老人了,我初来乍到,不好用,能让从昆罗跟来的那个姜申,过来伺候我沐浴吗?”
福来不疑有他,俯首应了,去叫跟着内侍一同入京的姜申。
被指派过来伺候沐浴的姜申,进殿的时候,宇文君安已经草草擦过了身。
姜申刚合上殿门,就被拢起刻意弄湿的头发的宇文君安,一把扯过,偷偷摸摸拽到了屏风之后。
宇文君安瞟了一眼立在殿门口的人影儿,低声道,“本殿记得你说过,你有日行千里之能,现在,带我去见长姐!”
屏风后,空间狭窄,姜申能清楚的看到,未干的水线,顺着他小主子湿哒哒的墨发,滴在白如凝脂的肌肤上,滑入里衣。
姜申是见过宇文君安在困兽阵中,反杀过人的。
他不敢造次,收紧下颌,眼睛盯着靴子尖儿,轻声问,“主上说什么?”
宇文君安重复道,“说让你带本殿去见长姐!”
殿外守着人,宇文君安不能大声,他低低道,“皇帝日日拘着本殿,今日趁他回朝,没空儿管我,尽快带本殿去见长姐!”
姜申站在屏风边,一动未动。
宇文君安察觉到他的木然,松开拉着他袖口的手,收回瞟向门口的目光,正视姜申。
宇文君安挺直腰背,目露冷色,道,“当日在行宫,你求本殿收留之时,曾夸下海口,说你能日行千里,今日用时,却推脱不动,难道是在诓骗本殿不成?”
大约是跟在裴恒玉身边久了,宇文君安说这话的时候,带了三分威仪。他冷下脸的样子,颇有气势,连背后氤氲的水汽,都透出些许寒凉。
姜申干巴巴的吞了口并不存在的口水,在这若有若无的威压下,恭敬道,“不敢欺瞒主上,属下并非夸口,的确有日行千里之能,但,属下需知月华公主所在,才能带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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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恒玉回寝殿的时候,已经掌了灯。
玉和殿分前、后两殿,前殿用来处理日常政务,后殿是寝殿,皇帝不入后宫的时候,在此休息。
裴恒玉临近午时,下了朝,依照惯例,去了前殿,处理政务。
圣女山斩蛇,彻底将生魂献祭阻断,凝聚于昆罗城郊十几年的煞气,陡然消散,昆罗上空,一片清明。
事后,裴恒玉和小白龙,一起把历年献祭人数,算了又算,发现不对!
判官明确说过,上一世,凝聚于天地之间的煞气,来自于八千一百万怨灵,然而,大盛在籍人口四千万,添上周边列国,最多不过五千万,即使全部被卷入混战,屠戮殆尽,中间还有三千万的差额!
昆罗内外,人口不足百万。
被献祭的生魂,一年也不过十万之数,十几年累积之下,生魂总数,断然超不过两百万,与三千万的缺口相比,相差甚巨!
这三千万的人口差额,究竟在哪儿?
第二次重生以来,已经数月有余,这个最大的疑点,至今未破。
小白龙催得紧,无从下手的裴恒玉,思来想去,只得命户部把人口籍簿,全部送至玉和殿,亲自翻阅查找。
日暮时分,红云漫天,鸦鸟衔着落阳,振翅归巢。
埋首于卷宗几个时辰的皇帝,一点儿线索都没找到!裴恒玉在此起彼伏虫鸣里,烦躁的推开重叠的卷宗,披了狐裘,跨出殿门。
玉和殿的前殿与后殿,相隔不远。
两殿之间,种着成排的槭树,茂密的枝丫下,摆满了秋菊。
菊瓣儿灿灿,经了几日风霜,颜色出得极好,与枝上红叶,在仲秋的薄暮里,相得益彰。
双喜提着灯笼,走在侧面引路,灯影落在青石板路上,朣胧一抹幽光。
裴恒玉早已换掉那身厚重衮服,他身着暗紫色常服,拥着雪狐狐裘,踩着暮色,走向后殿。
晚风清寒,掠过鼻间,带着清冷的菊香,裴恒玉心中的燥郁,散了些,他在廊外的石阶前,停下脚步,看见雕花漆纱后,隐约透出一个人影儿。
裴恒玉对着那纤瘦的身影,怔了片刻,才发觉,今日身边少了个人,一向跟在他身边的宇文君安,竟被人带到了玉和殿!
还是后殿!
候在门口的小太监福来,在瞥见皇帝的乌靴,停在廊外后,小步上前,跪在青石板上,拜道,“小公子入宫后,午时前,沐过浴,用过一次午膳,晚膳未用,一直在殿内,等候皇上,共用晚膳。”